第22章

《浮光錦》, 本章共3999字, 更新于: 2024-12-02 14:48:31

隔了半人的距離,蘇南廷在我身邊坐下,拿起樹枝挑動著木柴,讓空氣流通,火燃燒得更旺。


橘紅色的火光下,他臉上的神色明滅不定。


突然間,他開口道:「昨晚,我是不是說了許多夢話?」


我沉默了幾秒,應聲:「是。」


「說了什麼?」


「阿娘、少爺,我要活著,對不起……」頓了頓,我深吸了一口氣,側頭看向他,輕聲一字一頓,吐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其實不想殺你的。」


肉眼可見,蘇南廷撥動木柴的手僵了一瞬。


「你猜到了?」


「差不多吧。」


「所以?」


「所以什麼呢,國主?」


我笑了笑,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他的眸子閃爍了下,像是有些意料之外地轉過了頭來。


四目相對,看了許久,他突然笑了,朝著我張開了懷抱:「冷嗎?過來。」


他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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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似乎是的,但又好像總隔著一層薄霧,看不分明。


猶豫了兩秒,我還是靠了過去。


蘇南廷攬住我腰,直接將我整個人抱進了懷裡,灼熱的體溫鋪天蓋地地襲來。


靠在他的胸膛上,我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婉婉,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好。」


「太久了,該從哪裡說起呢?」他頓了頓,再開口時,沙啞的聲音裡帶著回憶的利刃撥開傷口的痛感。


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我是低賤的奴隸之子。」


奴隸。


我垂眸,無聲地攬住了他的腰。


「生父不詳,生母是林鹿部落裡一個有著大片牧場的小貴族手下的女奴,因為性子乖順,不愛多言,而被貴族小姐提拔到了身邊伺候,因此我也順理成章地跟在了小少爺身邊,負責照顧他,也陪著他一起讀書,認字。


「我比他大三歲,他叫我固戈,用姜國話來說就是小狗,狗奴。


「小少爺是私生子,來歷不明,在部落裡一直被很多人詬病,大人還顧忌著面子問題,和小少爺一道讀書的其他貴族少爺、小姐可不在乎這些,經常拿著他是個私生子的事情嘲笑譏諷他。


「小少爺性子急,為了這件事和人打了不少架,而我無論幫還是不幫,最後總要受罰。誰讓我是奴隸,小少爺是千金之軀,他的身體不能有絲毫損害,而總要有人給打架的事情一個交代。


「想想,我都被罰過什麼? 罰跪、皮鞭、針扎、棍棒……似乎還有其他的,記不得了,總之得讓小少爺消氣,得讓那幫被打的貴族少爺們出氣。


「真的很疼啊!每當我受罰的時候,我的阿娘隻能雙眸含淚在旁邊看著。


「我好想哭,好想看她,但他們不讓我抬頭,說我不配。


「因為我是奴,從出生起就注定了高低貴賤。」


說到這裡,蘇南廷嗤笑了一聲,很是不屑。


「後來,部落裡暴發了瘟疫,老爺的牛羊死了大半,急得他連天不寐,但沒辦法,被迫開始變賣家財,首當其衝的便是奴隸,尤其是年輕力壯的男奴和貌美的女奴。」


「我的阿娘是第一批。」說到這裡時,蘇南廷頓了一下,那雙黑色寶石般的漂亮眼睛裡流露出莫大的悲意,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老爺的死對頭買了她,六頭羊,因為她生得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


「我阿娘沒了。


「臨走時,她跪著求小姐,求小姐一定不要讓老爺把我給賣掉,就讓我一直跟著小少爺,她會一輩子感恩小姐。


「小姐答應了。


「我不想她走,但是我沒有任何辦法,走的那天,我去送她,她還在衝我笑,讓我乖乖地服侍小少爺。


「後來,她死了,就在半個月後。


「屍體被扔進了水溝裡,他們不讓我去,我偷偷摸摸自己跑去,阿娘的屍體躺在泥濘裡,身上到處都是被烙鐵燙出來的傷疤,雙眼被挖掉,空洞洞地望著天。


「我說,我想替她報仇。老爺揍了我一頓,用鞭子抽我,罵我痴心妄想,一個奴隸也想翻天。而同為奴隸的我阿娘的姐妹,什麼也沒說,用著一雙麻木悲涼的眼睛看我。


「因為她是奴,所以她的死沒有人會在乎。」


32


蘇南廷倒抽了一口氣。


「我在乎,可那時候的我什麼都做不了,就好像我是錯的,身為奴就不該想這些。


「可是憑什麼!」


他攥緊了手,用力到抱得我生疼。


我沒說話,隻安靜地抱緊了他。


「再後來,在死對頭的針對下,老爺越來越窮困了,某一次賽馬大會時,老爺跌落馬下,死了。


「小姐是獨女,自幼嬌生慣養,本也不會理事,老爺剩餘不多的家財都被人給吞沒幹淨,沒辦法,小姐隻能收拾微薄的家當帶著小少爺和僅剩無幾的奴隸投奔遠方親人。


「當時正遇上草原百年難遇的大旱,路上多的是拖家帶口四處遷徙的人,小姐管不住人,不少奴隸都跑了,一直到後來,隻剩下了我和一個忠心的老僕。


「夜間,我偷聽小姐和小少爺說話,這才知道,原來小少爺的生父竟然是我們北固王庭的國主,他們此次不是投奔遠房親戚的,是準備去國都,和國主相認的。


「國主啊,那可是我們草原上最有權勢的男人。


「我想,等少爺成了皇子,我好好跟著他,說不一定就可以給阿娘報仇了。


「再後來,我們遇到了草原上殺人劫貨的悍匪,老僕被砍死了,其中有個人像是和小姐有仇,在人群中認出了她,笑著問:哪個是小少爺啊。


「小姐毫不猶豫地抱緊了我,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她是真的很害怕啊,但……也在努力將小少爺給擋在身後。


「小少爺縮在人堆的最裡面,不敢抬頭,看男人的表情很驚恐。


「我雖然比小少爺大三歲,但身為奴隸,吃穿不好,看上去甚至和他差不多大,這一路的流亡生涯下來,都是個子不高的小孩,髒得著實也分不清誰是誰。


「男人沒懷疑,臨走時,他捏著我的下巴,表情很兇狠,他說一定會給我安排個『好人家』。


「呵,好人家!」


他的語氣裡多是譏諷。


「是啊,一個奴隸算什麼,不就該替主子去死嗎?可是憑什麼,他就該活著,我就得去死。」


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我抬起頭,往他的脖頸上貼了貼,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放緩了聲音問道:「然後呢?」


「然後,或許是我命不該絕,當天夜裡,小姐被悍匪拖走了,第二天回來時,隻剩了半條命,當天下午就咽了氣,屍體被扔了出去。


「草原悍匪將我們的手一個接一個地捆著,用鞭子趕著我們往前走。


「大概是他們運氣不好,夜間駐營,遇到了剿匪的王庭軍。


「雙方激戰,王庭軍雖強,但悍匪人數更多,流血遍地,死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流民。


「我們原本都在往外跑,小少爺不知道被哪個殺紅眼的人砍了一刀,正中在大腿上,動彈不得,他哭著喊著讓我救救他。


「我原本是準備回去拉他的。


「可在看到他那張臉時,猶豫了。


「後來,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等反應過來,他死了,屍體軟綿綿地躺在地上,脖子上一道鮮紅色的大口。」


蘇南廷抿了抿唇,停頓了一瞬,再開口時,聲音裡有些幹啞。


「我砍的。


「後來,我頂替了他的身份,跟著王庭軍進了宮。」


「說起來也是笑話,小姐為了讓我替小少爺去死,反而成了證明我身份的證據,而小少爺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宮裡的日子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好,原以為立馬就能報仇了,然而事實上一個不入流的小貴族之女生下的皇子,沒誰在乎。小姐當初不帶小少爺去認親,怕也是想到這點。宮裡的人甚至連去再仔細查驗下我的身份都嫌麻煩,給口飯吃就算完了。


「起初的我忐忑自己的身份被人察覺,後來發現沒必要,足足大半年的時間,除了進宮時,見了國主一面,再沒人理我。


「畢竟皇子與皇子之間也是有差別的。


「皇後和貴妃的孩子在宮中至高無上,像我這樣的皇子是最底層,作為外來者,欺辱和嘲諷都是常有的事,即便是大臣之子也比我更有地位。


「不過我不在乎,對於這些,我早已經習慣了。


「可是,如果我想為母親報仇,就必須要握住權力的利刃,而這些不是我一個無依無靠、不受寵的皇子能拿到手的。


「貴妃在和皇後爭皇位,太後在背後做推手。


「皇後輸了,她的兒子都死了,死相慘烈,但又找不到證據。


「正好皇後需要人做傀儡。


「於是我主動投靠了她。


「後來,我登基了。


「再後來,我親手屠了害死我娘親的貴族全族。」


登基、屠族。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這寥寥幾字,如何能概括他這波瀾壯闊的人生。


低下的奴隸之子到手握生殺大權的王庭國主,這一路行來的艱辛、如履薄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我不甘心,為什麼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為什麼奴隸的孩子永遠都隻能是奴隸?


「難道所謂的貴族血脈就真的比奴隸更高一等,奴隸天生就該被踩在腳下,就該無緣無故去死?


「我不服,我要改變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要讓奴隸也有上升的通道,要讓奴隸也能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要廢掉奴隸制!」


「廢奴隸制?!」忍不住,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坐直了身子,看著他堅定的臉,驚詫地問道,「國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奴隸制由來已久,即便是被稱為禮儀之邦的姜國,在奴隸制上也從未有過任何退步。你要做的事情,是在向整個世間根深蒂固的潛規則發起挑戰。人性自私,會天然選擇對自己有利的。現在支持你的貴族反手就會向你揮起屠刀,你面臨的阻力甚至會比你登上國主之位還要大。」


「我知道,我都知道。」


蘇南廷的眼裡寫滿了堅定:「奴隸制持續了近千年,根植在思想、制度中如附骨之疽,要拔除很難,也難免會有陣痛,但即便慣性使然也不應當繼續。凡事總有個開始,縱使需要千年萬年,但我願意做那第一人。」


「我也相信,自我起始,會有千萬人走在同樣的道路上。


「那婉婉你?」


「我……」我知道他在問什麼,期待什麼。


不得不說,蘇南廷的志向某種程度上也激發出了我心底一直壓抑著的野心。


我與他又是何其相似。


不僅是奴隸,更有女子,同樣生而為人,為何女子就隻能困於家中,將權柄悉數讓渡給男子,想著兒時受過的欺辱、金殿之上的無能為力。


我深吸了一口氣,笑了笑:「國主志向高遠,若這世間晦暗,願與國主一道為眾生點燈。」


「下地獄也沒關系?」


「是啊,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蘇南廷難以抑制地笑了起來,他低頭看向我的眼睛。


「婉婉。」


「嗯。」


「回去後,我們做夫妻吧,真正的。」


「好。」


我笑著點了點頭。


之前無論相處得有多和諧,


但我想,從這一刻起,我與他才真正貼近。


身份立場重要嗎?


不重要了。


33


這一夜,我都是睡在他懷裡。


天亮時,簡單吃了點野果,繼續趕路。


在山間又奔波了好幾日,躲過了好幾波姜國派來的搜捕,眼見著濱河鎮遙遙在望。


我正準備從樹林出去。


蘇南廷一把攬住我腰,捂住嘴,將我拉到了樹叢中。


沒多久,便見一隊穿著鎧甲、像是來支援的士兵面色極為難看地朝著鎮那頭奔去。


打仗了。


這就是蘇南廷所說的準備。


濱河鎮是附近最大的城鎮,蘇南廷要聯系人,又或是北固王庭的人往南峽下遊搜索,這裡都是最合適的地點。


兵家必爭。


火光陣陣,前方黑煙滾滾,似乎正在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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