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間驚鴻客》, 本章共4223字, 更新于: 2024-12-03 14:18:20

1


趙小嬋出生的時候,家裡也是富過的。


她爹趙明義是個二世祖,對於女兒的出生,既不高興,也不難過。


閨女出生那天,烈日當頭,外面的蟬鳴聲吵得煩死個人。


趙明義也沒什麼大學問,按旁人的話說,叫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所以哇哇哭著的趙小嬋就有了名字。


趙家是做生意的,原本趙明義他爹還活著的時候,生意自然是蒸蒸日上。


結果老爺子一死,趙明義就撒了歡,就連剛出生的閨女都挽回不了他那顆奔放的心。


他染上了抽大煙。


抽到興起,就要找姑娘。


自家媳婦是良家出身,花樣少放不開,趙明義撒了錢出去,專點最貴的姐兒伺候她。


可誰都想不到,有一天,趙明義的閨女,也進了樓子裡。


他活活把老婆氣死了,閨女趙小嬋才十五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皮膚細膩如羊脂白玉,柳葉彎眉櫻桃口,眉眼間俱是還未開發出來的風情。


尤其是那小腰,盈盈一握,能看瘋誰的眼。


趙明義抽大煙抽的,家裡買賣都顧不上了,氣死了老婆後他更是快活無邊,一來二去,從最貴的姐兒落到了點最便宜的。


便宜沒好貨,這句話果真沒錯,趙明義得了髒病,死賴在花樓裡要討個說法。


原他手裡有錢的時候,個個兒都拿他當大爺,如今他窮得摳摳搜搜的,連整塊的煙膏都抽不起了,隻能抽煙渣子,誰還拿他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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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有喪了良心的給他出主意。


「趙大爺,你家有現成的搖錢樹,小嬋都十五了,您不得給她考慮考慮後路?」


要麼說趙明義瞎了心,他自知得了那種病估計也時日不多了,便狠下心腸來,準備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原本俊秀儒雅的少爺,愣是被一口大煙給折磨成了如今這個邋裡邋遢動輒吸溜鼻子的鬼樣子。


趙小嬋找到她爹的時候,趙明義正在給人講價錢。


「我那閨女,腰細屁股大,皮膚還白,又是個俊模樣,還讀過書,你給二十個大洋,打發叫花子呢?」


趙小嬋一聽這話,心瞬間就涼了半截。


她是被騙來的,有人跟她說,她爹快被人打死了,讓她趕緊來給收屍。


趙小嬋高興壞了,一時之間也忘了問一下事情的緣由,興奮過頭,竟這麼被親爹給賣了。


她恨趙明義,恨不能生啖其肉!


可她又不能殺了他,畢竟是親爹。


她小時候,趙明義還沒那麼瘋,也是抱過她親過她哄過她的。


她來之前還想,如果趙明義真的死了就好了,省得她天天擔驚受怕,唯恐他又拉下飢荒需要填補,家裡能賣的幾乎都賣了,隻剩下她脖子上掛著的那枚翠綠翠綠的玉蟬。


娘臨死之前告訴她,嬋,別恨你爹,要恨就恨大煙吧,那枚玉蟬是你爹當年知道你出生後,特意找工匠用了上好的好料子,仿了古代的漢八刀給雕的。


「他原也是個好人,你別恨他……」


說完這句話,她娘就死了。


趙小嬋摸了摸玉墜子,心裡頭冷得發毛。


從今往後,她爹也死了。


她跟自己這般說道。


2


花樓裡的媽媽姓錢,人都叫她錢串子,隻因為錢媽媽生了一副摟錢的眼。


她看中的姑娘,就沒有不火的。


如今日寇來襲,她們這樣的煙花之地卻並未受到波及。


任憑外頭如何擦著頭皮飛過炸彈和子彈,隻要這花樓裡掛起鮮豔的旗,自然有人會保下她們。


錢媽媽肥碩的臀部扭啊扭的,抬起手來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趙小嬋的眉眼,還上手摸了摸她的胸和臀。


樂得老鼠眼都眯起來了。


「再給趙大爺加二十塊現大洋!」錢媽媽愉快地對手底下的人說道。


那龜公生得賊眉鼠眼,與錢媽媽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點頭哈腰地拿了二十枚大洋遞到了趙明義的手上。


「趙大爺,您拿好了,一共四十枚現大洋,摁下手印,白紙黑字,銀貨兩訖,以後,您這閨女可就是我們樓裡的人了,放心吧,咱們絕對給您照顧得水當當,保管受不了一點兒委屈!」


龜公好話一籮筐往外說著,趙明義原心裡頭還覺得有點兒不忍,現下得了保證,又有四十塊熱乎乎的大洋到了手,哪裡還有半分不舍的樣子。


他摁了手印籤了字,還大言不慚地對閨女說:「嬋,以後你就吃香的喝辣的,過好日子去了!難為你爹,還得繼續過那窮日子了!」


趙小嬋沒有想象中的哭號,她似乎早就預測到了自己的人生。


困頓的人生擁有姣好的外貌,本身就像稚齡孩子懷抱著財寶一樣脆弱。


她一步一步走到趙明義面前,眼神裡平靜無波,冷靜到完全不像個十五歲的孩子。


「從今往後,你是死是活,都不要求到我面前來,我趙小嬋,十五年的生養之恩已還清,趙明義,拿了我賣身的錢,你走吧,就當我從未投生在趙家。」


說罷,便轉身跟了錢媽媽走了。


趙明義被龜公推搡了出去,這地方,最是踩低捧高,他一個沒什麼家底又破落的人,誰又能多看兩眼呢?


捧著錢,趙明義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疼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喃喃了一句:「小嬋……」


3


趙小嬋是所有被家裡人賣進來的姑娘中,最上進也是最努力的姑娘。


龜公樂得大黃牙都反光了,他給錢媽媽拍馬屁,伸出大拇指說趙小嬋肯定會是最紅的姑娘。


被錢媽媽反手一個大耳光扇了個頭暈眼花。


龜公捂著臉愣了。


錢媽媽小眼睛聚光,她見過數不清的姑娘,有委曲求全的,有破罐子破摔的,也有誓死不從的,來這裡的,哪個姑娘不是身世悽慘?


隻有趙小嬋,身板挺直,端端正正,哪怕是學習男女之道都是一臉虔誠嚴謹,仿佛是課堂裡的女學生一樣。


樣式花哨的旗袍,裹住了她未經開發的青澀身軀,更多了幾分讓人想探索的欲望。


錢媽媽冷哼一聲,嘴裡叼著煙杆,她倒想看看,這趙小嬋在她手裡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趙小嬋改了名,錢媽媽給她取了個爛俗的名字叫鶯鶯。


趙小嬋嫌這個名字太惡俗了,自己給自己改了個唐小宛。


人生已經夠苦了,姓可以甜一點。


小宛則是古代名妓的名字,反正她都是要做妓女的人了,不如堂而皇之地改個妓女的名字。


從此往後,世上再無趙小嬋,有的,隻是春風樓的頭牌唐小宛。


唐小宛的到來,給讓客人失去新鮮感的春風樓增添了一絲神秘。


她讀過書,原也是按照大家閨秀教導的,身上有著書卷氣。


即便燙了撩人的卷發,一張瑩白的小臉上也滿是傲氣,眼睛如寶石一般,看你一眼就讓人移不開眼睛了。


錢媽媽捂了大半年,一直到唐小宛的名氣一日大過一日,有客人按捺不住不斷地加價,問唐小宛什麼時候才能接客?


錢媽媽收了錢,卻不辦人事,憋的那群老爺們兒火急火燎地心痒難耐。


還不等唐小宛接客,錢媽媽就賺了個盆滿缽滿。


每天晚上排隊等著跟唐小宛吃飯喝茶品香的人海了去了。


人就是這麼賤,睡了妓女嫌妓女不端莊,妓女矜持又嫌她放不開,來了個高傲的,卻又擔心自己入不了她的眼。


唐小宛傲雖傲,偏又能放下身段去,哄得那群大老爺們兒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似的,還有人出了高價,要把她贖回家當姨太太。


那時候流行妓女從良,倘若誰抱住了哪個痴心人的大腿,後半輩子就有了著落。


偏偏唐小宛仗著年齡小,讓錢媽媽拒了那個人。


「我在樓裡快活得很,何必跟一個男人去他家做黃臉婆還要受大太太的氣?」


唐小宛手裡拈著一塊帕子,擦了擦溢到唇角的口紅,眼神裡充滿了不屑。


她娘就是好人家的閨女,最後又落了個什麼下場呢?


靠男人?


呸!


4


唐小宛最終還是躲不過。


拍賣初夜的那一天,春風樓幾乎說是人山人海都不為過。


十六歲的唐小宛,旗袍下是日益曼妙的身姿,一舉一動皆是風情,臉如滿月,胸如高山。


卻也不過是一個貨物。


畢竟價高者得。


有被她撩哧了大半年的富家老爺,發了狠心今兒一定要得到她。


拍賣現場熱火朝天,男人們像進了賭場似的,錢跟家裡有礦似的,海了天地往裡頭扔。


最激烈的時候,幾乎要打起來似的。


老鸨子激動得眼睛都綠了。


可惜,錢再多也抵不過拿了槍的。


如今世道混亂,各城各縣都有自立為王的,誰手裡有槍杆子,誰就硬氣。


唐小宛眼睜睜地看著吳四爺叼著煙鬥進來,屁股後頭跟了一群拿槍的兵,大搖大擺地把她從臺子上拽下來,在唐小宛的驚呼聲中,一下子將她扛在了肩膀上。


在場的老爺們兒幾乎個個都成了啞巴。


錢媽媽觍著臉湊過去:「吳四爺……」


反被吳四爺一個大耳光抽地上去了。


當兵的人下手重,錢媽媽老臉頓時腫了起來,眼前一花,人也暈過去了。


在場眾人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隻剩下唐小宛的掙扎聲。


「混蛋,放下我!」


她粉拳錘在吳四爺的肩膀上,跟撓痒痒似的。


吳四爺大手一揮,一巴掌又拍在她的屁股上,引起了一聲巨響。


「別鬧,一會兒爺疼你!」


疼個狗屁!


吳四爺就是個粗人,完全不顧唐小宛這是頭一回,直把她折騰到哭天抹淚,不住口地咒他。


第二天,唐小宛沒下得來床。


吳四爺心滿意足地抬過來一箱子銀元,「哐嘰」一聲丟在了春風樓的堂口裡。


「小宛昨兒辛苦了,老子這幾天有事,你這老鸨子敢讓她接客,就等著吃老子的槍子吧!」


說罷,又浩浩蕩蕩地領著人走了。


錢媽媽肉疼得直拍大腿,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孩,竟然這麼便宜了那土匪似的吳四爺。


這吳四爺今年三十多歲,個頭不高,卻是個兇狠猙獰的面相,滿嘴糙話,又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據說老家有個婆娘,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沒了,這幾年走大運,手裡拉攏了一幫人給他賣命,槍杆子底下出成績,慢慢地也成了軍閥土皇帝。


其實唐小宛跟了他倒也不算虧待,隻是錢媽媽知道吳四爺的毛病,那就是個撂爪就忘的,今兒睡了你,明兒就忘了。


恐怕再過幾天,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白白空著時間,給他守活寡。


老鸨子生怕哪天吳四爺記起來有這號人,也不敢讓手底下的姑娘接客,一來二去的,就這麼白白荒廢了。


所以吳四爺的名聲在這個群體中不太好。


但他有槍,誰敢得罪他?


唐小宛就敢。


她能爬起來後,直接給吳四爺寫了封信,上頭沒有思念,全是罵街的髒話。


吳四爺收了信,十個字裡能認識六個,幹脆讓手底下的人給他念了一遍。


手底下的人哆嗦著,越念聲音越小。


吳四爺扔了口中的煙,一把奪過來信紙,哈哈大笑一頓後,讓人回去又給唐小宛送了幾根「小黃魚」。


現在的世道,大黃魚是金磚,小黃魚是金條,不管怎麼說,唐小宛都算賺了。


因為這小黃魚沒過錢媽媽的手,是直接送到她房裡的。


5


吳四爺回來的時候,唐小宛剛剛才養好身子。


他進了春風樓跟進自己家後花園似的,丁零當啷踩得地板咔咔響。


站在唐小宛房門前,一腳踹開了大門。


「寶貝兒,爺回來了,想爺沒有?」


唐小宛正在梳頭,正是脂粉未塗,素顏清淡的純淨模樣。


被吳四爺這一嗓門嚇得直哆嗦,手裡的梳子就掉在了地上。


吳四爺原先就沒仔細看清過唐小宛到底長什麼樣,要不是唐小宛那封含媽量極高的信讓吳四爺記住了這號人,估計早被他忘到腦後去了。


今兒一瞧,白嫩白嫩的皮膚,秋水般含羞帶怯的眼,跟信裡罵街的暴脾氣潑婦很有反差感,吳四爺頓時樂了。


眼前這個看起來矜貴而又脆弱的女人,竟然能罵出那麼多難聽的話,吳四爺心頭痒痒的難受,關了大門就撲了過去。


從此往後,唐小宛就成了吳四爺的心頭好。


春風樓動輒有搶客人打起來的,女人多的地方故事也多,對於這種事,錢媽媽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唯獨不敢招惹唐小宛。


現如今她已經贖了身,早就是自由人了。


偏生守在這春風樓,佔了茅坑不拉屎。


錢媽媽也不敢得罪她,別看唐小宛還不到十七歲,可她那股子狠勁,就連吳四爺都得哄著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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