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南佳交通不便,到處都是錯落的板房,兩人用共同攢下的積蓄買了第一套房。房產證上寫的是李茗的名字。
房子不大,不過五六十平,但李茗很滿足,還特意找工人重新刷了遍漆,仔仔細細裝飾每一個角落。
她跟著同學做著小生意,蘇烈在教一所小學教書,日常開銷是足夠的。
蘇烈當時提議,每個月都省出起碼一百塊存進卡裡,為以後如果有的孩子作打算。李茗聽後很贊同,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蘇烈的回答是女孩。
李茗打趣他說是不是因為女孩比較好管省事,畢竟家裡人就是這麼定義她的。
蘇烈隻是笑,“女孩更能共情母親,想讓她能好好陪你。”
四月,李茗懷孕,次年一月順產。
有月亮的晴朗夜,嬰兒房裡傳來女孩的啼哭。
李茗身子虛弱去看那軟糯的孩子,望著那輪明月定下了女孩的名字。
事實上,蘇月真如蘇烈說的那樣,格外體貼李茗。小小年紀就會幫忙淘米煮飯、洗碗拖地,分擔不少簡單但不得不做的家務活。
李茗當然是有欣慰在的。可原生家庭打下的烙印太深,她太清楚女人要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需要多大的毅力,要面對多少艱辛,因而在對蘇月的教育上總是不可抑制地變得很嚴苛,久而久之連表揚都省去了。
日子平淡溫馨地流逝,後來的某天,蘇烈接到安排需要調離崗位,前往榕城,且待的時間不會短。
蘇烈把這事告訴李茗,李茗很是支持,因為知道這是他熱愛的事業。
不久,李茗縱使很舍不得,還是把房賣了出去,處理好後即刻出發,開啟一段新的生活。
榕城比南佳更狹小,煙火氣更足,也更接近李茗過去的生活環境。除了基本吃穿花費,其餘所有錢都花在蘇月身上,因為李茗相信,女孩一定要富養。她負責物質,蘇烈則負責精神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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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那時蘇月的學習讓自己很頭疼,李茗還是很心疼這個寶貝女兒。
直到,那年除夕,榕城迎來史上最大的暴雪。
李茗衝到蘇烈的單位,隻聽到他的同事對她說三個字:請節哀。
怎麼回去的,雪有多冷,她都不記得了。臉上刺痛,原來是兩行淚凍住了,疼得讓她意識到不是夢,再也沒有人為她栽花,送她情書,記得她所有的小癖好。
一切都像是重頭再來。
李茗狠心丟蘇月一個人在家,拿著還算有競爭力的簡歷,在朋友的介紹進了公司,一步步走到副總的位置,有高昂的收入,供蘇月衣食不缺。
她不想和蘇月說明自己一路遭受多少打擊與白眼,凝聚多少辛酸,她隻希望蘇月能夠爭氣,可以在未來有多種選擇,活得比她自由。
代價則是她必然缺席蘇月的某些成長階段。
可她還忽略了一點,蘇月不是和自己一樣可以冷靜的人。她的女兒,不過隻是一個準備成年的孩子。
那天夜晚,隔著玻璃門看到蜷縮在牆角的蘇月,李茗心如刀絞,意識到所有可能都錯了。
而這次,沒有機會重新來過。
她被查出乳腺癌晚期。長期的加班工作,造成的創傷幾乎不可逆。
李茗把病例單鎖進抽屜,撐著身體,想陪蘇月走過高考前這最後一程。
可惜最後,她沒撐到蘇月走出考場的那刻。
臨近高考的最後一周,她躺在病床上,剃光了頭發,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
忽覺臉上一涼,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潸然淚下。
李茗叫來助理,拿了紙筆,撐著身體留下最後的訣別書。
「月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將不久於人世。媽媽不像爸爸出生文科,沒有爸爸那樣的文採,信件格式如果有錯誤,還請你原諒媽媽這一次。」
「距離上一次和你好好聊天,媽媽已經有點記不清了。現在想來,媽媽最想和你說的是對不起。那晚是媽媽錯了,不該在你馬上過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就摔門出去,還是以你提到爸爸為理由發脾氣。還有一點,是媽媽擅自給你轉學。媽媽不知道那個男生是什麼樣的為人,擔心你年紀小沒有判斷力,擔心你被騙,擔心你沉溺在情愛,錯過最應該奮鬥的年紀。如果那個男生很好,如果還有緣分,媽媽為你祝賀,祝你幸福。」
「我知道你選擇理科,一方面是為了證明自己,一方面是跟我賭氣。但我知道,你和你爸爸一樣,都是追尋浪漫主義的詩人。你現在的成長環境比我當年好太多太多,媽媽也希望你可以遵循內心,做出自己的選擇,至少後來幾十餘年回過頭再看,不會後悔。」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所以沒有花心思轉回南佳的大醫院治療。如果有可能,我也好想再回去看看,畢竟,爸爸也還在那裡呢,對不對?」
「月兒,我希望你知道後不要過度傷心。生老病死,人各有命,媽媽也都認了,從不後悔。你要好好吃飯,好好去看這世間的風景,努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如果很難,那媽媽隻希望你能開心,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會為你感到驕傲。」
第76章 盛夏光年
◎這裡有一封來自夏日的告白◎
上了大學就輕松了。這是對沒上過大學、無比憧憬未來的高三生的最大騙局。
大一一學年結束,蘇月以專業第一、全院第一的成績轉到文學院。而這僅僅是個開始。作為中途轉進來的學生,她需要補修去年所有的專業課程,許翊則在為保研做打算,經過大一的磨煉,導師決定帶他進組跟項目,也鼓勵他參加各類國賽,時間幾乎被上課和寫項目計劃書擠佔滿了,兩人正兒八經約個會都難,平時就靠吃飯跑步看書這些日常互相充電。
大三保研公示名單放出來後,幾個約著聚餐。這次蘇月跟著許翊一起喝了酒,一個椰林飄香,一個長島冰茶,完全忘了之前說的“喝酒對身體不好”。
酒勁上來,大腦遲鈍,兩人沒有什麼過分的肢體接觸,就是眼神總膩膩歪歪地纏在一起,把其餘一眾單身狗虐得不行,說他們兩個反光板實在太辣眼睛。
也就是那晚,兩人特別瘋,回到租房關了門就親在一起,房間都沒進,沙發成了主戰場,盒子開了一盒接一盒。蘇月比平時大膽熱情,許翊被誘得也有點急,但總歸還保留一絲清醒,規規矩矩做好安全措施。第二天醒來收拾地上一片狼藉,蘇月還在睡,滿身或輕或重的痕跡,許翊看著都有點於心不忍。好在,直到畢業,兩人都安全下車。
許翊這邊暫時塵埃落定,蘇月開始忙著考證書,參加實習,在卷生卷死的校招賽道上拼到了一個圖書編輯的崗位。
蘇月提前有上網查過,說這行就是不停地看稿子,要求高,雜事多,啥活都要幹,待遇可能還不好,簡而言之就是個夕陽行業,一片唱衰。想想也是,數字化時代下,紙媒行業生存空間急劇縮小。
某天晚上兩人抱著聊的時候,許翊耐心聽完她的安排,隻是輕輕揉揉她腦袋,說想的話就放手去幹,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淪落到喝西北風的境地。蘇月被逗得不行,點頭遵循內心的決定。
現實情況中,許翊的嘴真就跟開了光一樣。
蘇月畢業後進了北明當地頭部出版社。作為新人,剛起步確實很難,蘇月覺得平生都沒見過那麼多字同時在眼前晃,還要和作者、市場部同事等人員溝通,一天下來精氣全被吸幹。即便如此,日常她還是沒有放棄高質量的輸入輸出,創建了一個私人賬號,開始寫作。那時的蘇月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隨手發表的東西居然會有那麼多讀者在追。
過了很多很多年,蘇月和許翊一起去逛書店,看到了貨架上放著好幾排整齊的新書,都來自同一個筆名。
許翊那會兒是很驕傲的,拉著蘇月悄咪咪在耳邊誇她,蘇月聽到後掐了他一下,提醒保護馬甲人人有責。
蘇月走近書架,隨便拿了一本翻閱。
她寫故事風格跨度很大,各個類型都會嘗試,但無一例外都帶上了些蒼涼的色彩,所有故事都不能算是合合滿滿的大團圓結局,讀者也總說她的底色很悲涼,但悲涼後還是帶了希望,讀完總是意猶未盡。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的寫作方式,把讀者的情緒來回撥弄到極致,蘇月名氣起得很快,漸漸有版權方找上聯系。
許翊當時知道女朋友年紀輕輕就視實現財富自由,表現出很羨慕的樣子,又很可憐地蹭蹭她,“那你可不能丟下我,我特別好養的。”
蘇月沒有回應這事,手輕撫他眼下,“你看看你這黑眼圈,又偷偷熬了多少夜。”
她知道,許翊嘴上那麼說,私下拼得比誰都很,研究生畢業後進了公司,從不起眼的小員工幹到部門主管,想趕在三十歲前再往上升一檔。
而蘇月不知道的是,許翊在升成總監後到底有多少存款。
臨近除夕的一晚,兩人吃完飯照例在客廳各做各的事。
蘇月敲完文案,合上電腦,就見許翊一瞬不瞬盯著自己,像在籌備一出大戲。
“幹嘛那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看?”蘇月撐著下巴,好奇地問。
許翊雙手揣兜走過來,很拽,“把手伸出來。”
挺溫柔的語氣,但又帶了點命令,蘇月有點搞不懂,照做,還張開五指,“神神秘秘的?嘶,你該不會是想求……”
沒來得及說出想的答案,手指上就多了個東西。
蘇月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是,誰家男朋友是這麼求婚的???
一點招呼都不打,不說詞,就硬塞???
姜甜私下和自己聊天的時候,總忍不住打趣她和許翊,蘇月對此感到無奈,但還是學到不少知識。
比如女生每根手指帶戒指的不同含義,甚至帶左手還是右手都有講究。
很明顯,許翊在這方面沒下功夫。
帶在食指上是幾個意思啊。
腦海閃過無數想法,在仔細看到那東西後,蘇月懵了。
這,好像就是個普通的環扣。
白激動了。
指腹蹭到什麼,蘇月偏頭去看,下面懸掛著一個玩偶,是很多年前上學很火的頂流玩偶。
毛茸茸的質感讓蘇月內心柔軟一片,興奮得兩眼放光,“今天什麼日子,你怎麼突然想送我這個?你從哪裡淘來的?”說著,為了看得更仔細就順手扯了下,發現許翊沒有松手。
“不是什麼紀念日。也不難,走了幾家店就找到了。”
實際上,過了那麼多年,這種小掛件早就絕版了。但那會兒在電玩城看到蘇月站在娃娃機前的渴望,許翊就一直想著怎麼把它搞到手,補了很多夾娃娃的要領幹貨。等到學成歸來,玻璃櫃裡的東西早換了一批。許翊認命,苦苦尋覓,才在很不起眼的一家玩具店得償所願。
了卻多年心願的蘇月非常開心,主動往許翊臉上親了一口,瞥見他偷偷得意揚起的眉梢。
下一秒,許翊把手撤開。蘇月手心多了一枚鑰匙。
鑰匙冰冰涼涼,在頂燈下閃著金屬光澤。
“這……什麼啊?”
“我們家的鑰匙,算是,提前給女朋友的生日禮物吧。”
蘇月聽到後茫然了好一會兒,抓了下頭發,又不可置信來回掃視許翊幾眼。
“你買房了?什麼時候買的?”
許翊一一交代,“前一周剛付完尾款,地段在附近,戶型是你喜歡的,房產證寫的是你的名字,其餘裝修也由你定。”
信息量實在太大,蘇月瞠目結舌。
原本那個六十平的房子隻租一年,後來為了方便,又和房東續了幾年。畢業後換到了靠近中心區的租房,也就是現在這個。要知道,在寸土寸金大都市這樣的地理位置,租金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現在兩人的財力確實可以買房,但這也太突然了。
“哪有人送生日禮物直接送房的啊……”
“不喜歡嗎?”
蘇月說不出來,感受上意外大於驚喜,“你這樣送,就不怕我哪天不開心甩了你,直接給你搞得白手起家啊?”
“那我就告到中/央,說你始亂終棄。”
蘇月噗嗤,說他沒個正經。
不正經的某人安然接受指控,攥著她手。
“那確實有點虧,總不能讓我白擔了這個名。
“所以,我想要個回饋。”
說著,便傾身朝她耳朵吹著氣。
蘇月耳朵非常敏感,平時都不讓許翊碰和蹭,除了在床上。
但當下看到男人眼裡的欲望,蘇月由著他去,主動解開他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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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月份的北明就像個火爐,位於沿海的南佳成了避暑的不二之選。
許翊請了假,陪蘇月回在水一方。
經年之後,蘇月終於能夠釋懷,去開封存已久的信封。
晚上蘇月就失眠了,搬了凳子坐在陽臺上一言不發,許翊默默守著,陪她看著月亮西落。
可能是為了襯託心境,今天太陽沒有出來,天空陰沉,不久就飄起細雨。
但許翊知道蘇月等不及,吃過早餐後就叫了去往墓園的車。
清早的墓園霧氣沉沉,水霧把皮膚浸得湿漉,以至於讓蘇月有點分不清臉上是眼淚還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