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Sofia的瞬間,我迅速收回目光,故作不經意地轉過身去,平復心情,卻還是害羞至極,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不過最終,我還是鼓起勇氣朝她走了過去。
挽著她手臂的女孩們都愣住了,停下步伐朝我看過來。
我目光躲閃,卻還是強迫自己要正視Sofia。
“你好,請問能認識一下嗎?”
我用英文跟Sofia說。
Sofia有些驚訝,微微張開了嘴巴,我可以看到裡面她可愛的白色牙齒和粉潤的舌尖,我咽了下口水,視線滑到下面,看著自己的皮鞋,感覺臉頰和耳朵都在極速升溫。
會被這個漂亮的女孩拒絕嗎?
我從來沒有如此窘迫過,而且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搭訕,因為我實在忍不住,隻要想到如果不能認識她,那這次錯過了,可能就是我們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面了,我心裡就會空落落的。
Sofia看著我,忽然笑了一下,用英文跟我說:“當然可以。”
我激動到垂在身側的指尖都在發顫,用著我能用的最溫柔的聲音問她:“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Sofia說:“我的名字是Sofia,你呢?”
我說:“Eason。”
Sofia問:“你會說中文嗎,你是不是中國人?”
我愣住,點了點頭。
Sofia突然用中文跟我說話:“我媽媽也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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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可能是因為我與她的母親來自同一個國家,對我生出了一些好感,而且她聲音很溫柔綿軟,跟她說話,總有一種我們認識很久的錯覺。
她的親近讓我有些受寵若驚,我抓了抓自己的卷發。
其實我平時很少跟女孩說話,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又怕自己不小心說錯話會被Sofia討厭,就“哦”了一聲。
“那我們還挺有緣的……”
不應該是這樣跟女孩說話的。
我好像終結了聊天話題。
所有人都靜默了,Sofia望著我,別的女孩嘴角都在發抖,好像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低頭抿了抿嘴唇,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女孩們已經笑出聲了,她們松開Sofia的手臂,跟Sofia飛吻,說明天再見。
等她們走後,Sofia還站在我面前。
意識到Sofia並不排斥我,我放松了不少,提議道:“要不要去街上散步?”
那時候沒有手機,我們隻能散步。
我和Sofia走在街上,看街頭藝人表演,還有一些行為藝術者,我們像認識了很久一樣,很自然地聊起了天,有說不完的話題。
時間對於我來說,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飛快地流逝過。
在Sofia告訴我,前面路口再拐個彎就到她家的時候,我鼓起勇氣牽住了她的手腕。
Sofia步伐明顯停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我。
我抬頭看夜空,心髒狠狠撞擊胸膛,聲音都有些顫抖。
“明天你有空嗎,能不能……跟我出來像今天這樣散步?”
Sofia笑容溫柔:“我有空哦。”
她說到最後加上了一個“哦”,音調上揚,真的好可愛啊。
我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後來我們約會,在氣氛上來的時候擁抱接吻,確定關系,見雙方家長。
我的人生一直都很順利,不論是學業還是事業,完全不需要我多花一點心思就能輕松達到,就連Sofia家長第一次見我,都對我非常滿意。
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經歷過挫折,以為自己是被命運偏愛的幸運兒,沒想到那些挫折竟然全部疊加起來,降臨在我和Sofia身上。
在我和Sofia結婚的第一年,我們有了一個男孩。
這個男孩後來找不到了。
那時候Sofia剛生產完,身體非常虛弱,而且她是芭蕾舞劇演員,對身材和形象都有著非常嚴格的管理,生產卻讓她身體變形走樣,導致她每天都很焦慮,會一直照鏡子,就算不吃飯也要讓體重降回去,她不能接受浮腫的自己。
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她有產後抑鬱傾向,我作為丈夫要比平時更加關愛她。
我推掉所有演出,寸步不離地陪在Sofia身邊,哄她吃飯,告訴她,她真的非常漂亮,我很愛她。
我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照顧Sofia,孩子交給菲佣照顧。
問題就出在這裡。
有一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跟Sofia提過。
我們家之前的那個女菲佣,好像腦子有些問題,我之前不經意間發現她會把我的貼身衣物抱進懷裡,甚至會偷偷穿上Sofia的衣服,躺在我和Sofia的床上。
我把這個腦子不正常的女菲佣辭退了,並把她碰過的衣服全部扔掉。Sofia覺得奇怪,問過我幾次,我覺得很惡心沒有跟她說。
辭退這個女菲佣之後,她依然陰魂不散,總是出現在我家附近,偷偷跟蹤我,我實在忍不下去了,直接把她抓出來,讓她今後不許出現在我面前。
她看上去很傷心。
我覺得很惡心。
她說:“Eason先生,請讓我回到你家繼續工作吧。”
我忍無可忍,大發雷霆,有生以來第一次罵髒話讓她滾蛋。
她捂住嘴巴哭了:“請讓我回到你家繼續工作吧,我不能離開你,求求你了,Eason先生……”
如果她不是女人,我會狠狠地扇她兩巴掌,讓她清楚地知道我到底有多厭惡她。
可是我沒有辦法動手去打一個女人,我隻能告訴周邊警察,這個女人非常可疑,以後不許她在我家附近出沒。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看到她。
直到一次演出結束,我離開劇院的時候又看到了她。
她看上去精神狀態很差,蓬頭垢面的,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突然抓住我的手臂,跟我說了半天,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清她說的什麼,她果然是個瘋子。
我很不耐煩地甩開她。
她摔到地上,含淚的眼睛瞪著我,這次我聽清她說的話了。
她說:“Eason先生,我深深地愛著你,請讓我留在你身邊吧,如果我不能夠獲得幸福,我也不會讓你幸福的。”
我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我說:“我想殺了你。”
離開的時候,我聽到她在我身後哭泣。
我走得很快,迫不及待地逃離。
我在醫院陪伴Sofia期間,孩子一直交給菲佣照顧。
聽菲佣說,她推著嬰兒車出去,想帶孩子曬曬太陽,結果碰上了之前我辭掉的那個女菲佣。
她並不知道那個女菲佣的所作所為,因為我覺得很惡心,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她們聊起了天。
鄰居突然過來找她,說她家裡來了什麼客人,她聽完後急匆匆地要趕回去,但是在這之前,她還需要把嬰兒送回我家。
那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們不知不覺間聊了很久,耽誤了時間,她在猶豫是先把嬰兒送回來,還是先就近回趟家。
這時,那個被辭退的女菲佣提議。
“你先回家吧,我把嬰兒送回到Eason先生的家裡去。”
她沒有多想,可能因為她們曾經一起在我家共事過,關系還算不錯,她不僅很放心地將孩子交給這個女菲佣,還跟女菲佣道謝。
當時我聽到這裡,心中陡然升起一陣寒意。
我想起那天晚上,那個女菲佣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我,她當時的模樣,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恐怖,我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她很像是貼在大街小巷上的通緝犯。
她說,如果我不能夠獲得幸福,我也不會讓你幸福的。
她果然沒有讓我幸福。
這個卑鄙的女人奪走了我和Sofia的孩子。
我一夜沒睡,跟Sofia跑遍了家附近的所有警察局,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警察都弄過來,去找我們的孩子。
我們在街上不知疲倦地尋找,跟警察找了近三個月。
Sofia累到幾乎要暈厥過去,我攙扶著她,心中絕望至極,卻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平靜地跟Sofia說:“我們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這個孩子了,我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其實Sofia心裡也清楚孩子找回來的概率極低,但還是心存一絲奢望,因為她的孩子就在這個世界上某一個隱秘的角落裡,他是存在的,她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她跟我說,她願意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要換回一個能去到孩子身邊的機會。
後來,我們不抱有希望了,給了警察一筆錢,叫警察繼續幫我們找。
我和Sofia待在家裡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們坐在沙發上,像是突然喪失了語言能力,都沒有跟對方說話。
Sofia精神狀態越來越差,總是對著那些嬰兒穿過的小衣服發呆,抱著奶瓶流淚,不吃飯,不喝水,不換衣服,也不睡覺,就坐在那裡,如同一具沒有魂魄的身體。
我已經失去了孩子,我不能再失去Sofia了。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開始重新準備接下來的生活,去劇院演出,帶著Sofia一起,去曬太陽,去吃飯,去好好地睡上一覺。
漸漸地,不需要我盯著,Sofia也能自己吃飯睡覺了,但她目光總是呆滯的,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到什麼時間就做什麼事情。
我想過,要不要跟Sofia再生一個孩子,去彌補失去這個孩子給我們帶來的傷害。
但Sofia精神狀態和身體情況一直不好,醫生說不適合再生育小孩,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有時候,我和Sofia去街上散步,看到小男孩,Sofia就會停下來一直盯著他看,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在想,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差不多也長到這麼大了。
我心如刀絞,痛到不能呼吸。
警察那邊一直沒有消息。
那時候監控設備太落後,而且還沒有普及,幾乎起不到作用,隻能從她們去過的地方尋找,跟路人描述女菲佣的樣子,問路人有沒有見過她。每個路人的說法都不一樣,警察尋找難度很大。
我和Sofia日復一日地生活著,好像跟所有人的一樣,但我能清楚地看到Sofia是憔悴的,跟生產前充滿活力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還沒有走出來。
我們不再談關於孩子的任何事情,就這樣過了十幾年,我在鋼琴界小有成就,當上了國際賽的評委。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走向評委席坐下來,翻看面前的參賽員資料。
似乎有一道視線落在了我身上,我抬起頭,一眼看到了舞臺上的男生。
這個男生也在看我。
我竟然莫名緊張起來,移開了視線,抓了抓自己的卷發,又忍不住再次抬眸悄悄看向他,結果發現他也在抓頭發,而且也在偷偷觀察我。
我迅速收回目光,低頭摳自己的手指頭,大概過了幾秒鍾,感覺他應該沒有在觀察我了,我再一次看向他,結果我發現他也有了一個抬眸的動作。
我們的目光再次撞到了一起。
他別開臉。
我低頭翻參賽員資料。
從見到這個男孩開始,我心裡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有點像我第一次見到Sofia,是那種很害怕失去他的感覺,忍不住想要跟他有更多的接觸。
我開始回憶,第一次見Sofia家人的時候,他們拿出Sofia小時候的相冊給我看。
小時候的Sofia非常可愛,皮膚白淨,眼睛大大的,嘴唇肉嘟嘟的很粉潤,漂亮得跟個洋娃娃一樣。
我在想,如果Sofia的家人在這裡,他們看到舞臺上的這個男生,會不會誤認為這個男生是小時候的Sofi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