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今洲雙手懶懶插在口袋裡,靠著椅背,似乎沒對這個情況感到意外,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他希望你回去。”靳蘭慢聲說著,也想叫程今洲自己想清楚:“你跟那邊合同還得半年才到期,運動員的黃金時期總共也沒多少年,教練是覺得可惜。”
程今洲垂著視線,沉默了片刻:“是嗎。”
他喉結滾了滾,唇邊冷冷地掛起個弧度:“要是真可惜,手底下也不會有運動員自殺這樣的事。”
......
這段時間程今洲偶爾會想,要是四年多前,程賀行第一次送自己進俱樂部時開的不是邁巴赫,他的遭遇是不是也不會比孫小旋好多少。
家裡掏空大半積蓄送出來,以為奔的是前程,其實是地獄。
包廂內安靜下來,過半晌,靳蘭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抬手憤憤拍了下桌面,她沉著聲道:“你要是想繼續比賽,但不想回俱樂部,咱就解約,那違約費咱們家也不是付不起。”
程今洲聽了隻笑:“你錢是大風刮來的?”
靳蘭忍不住白他眼,又心疼又好笑:“不給你花,還能花誰身上去。”
窗下的街道傳來幾聲狗吠,兩側店鋪已經陸續下午歇業,陽光照射的街道兩側,隻有寥寥幾個行人。
“那也是調解成功了您才有機會花。”程今洲勾著唇,視線淺淺地朝向窗外:“官司打一打,流程拖一拖,也和合同到期時間差不了多少,還不如就叫我這半年安安靜靜地在黎江待著。”
程今洲側著靠坐在椅子上,偏著頭視線往下。
靳蘭聽完他的話也沉默下來,似乎的確就像程今洲說的,就什麼也不做地叫他安安靜靜地待在黎江過這半年,才是最優解。
包間安靜,細小的灰塵在光線下浮浮沉沉的,話題到這終止,再坐會兒就送靳蘭去高鐵站,程今洲心也闲下來,撐著腮,一直到視線漫不經心地掃到對面的店。
馬路上,稀稀拉拉地開過去兩輛私家車,在這家酒樓的對面,有一排五花八門的便利超市、飾品店、樂器行、小吃鋪,隻不過這個點已經關門了大半,而從街道的左面,正一道慢悠悠地走過來兩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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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鄔抬著頭,正找著李夏妮說的那家店。
黎江今天的氣溫比昨天還高,她清涼地穿件暗紅色吊帶,牛仔短褲,在熱浪中露出白皙的胳膊和雙腿。
又出來玩了啊,時小鄔。
程今洲垂著眼簾,抱臂剛好坐在窗戶口,唇角帶了一絲不明顯的弧度,片刻後又收斂。
“我記得就在這來著。”李夏妮同樣仰著臉張望,望了十幾秒後,她終於在前方看見了印象裡的那個紅底黑字廣告牌,眼睛一亮,左手拍了拍時鄔,右手伸手指:“找到了,前面!”
時鄔視線跟著看過去。
緊接著,隔了條街道的程今洲就看到兩人像是確定目標了一樣,李夏妮走在前頭,時鄔不慌不忙地跟在身後。跟昨天披散著發不一樣,她今天扎了個高馬尾,耳邊有些自然散落的碎發,遠遠望過去整個人幹淨清爽,比李夏妮慢半步的,馬尾隨著腳步在肩後輕微晃蕩。
直到兩人到了一家名字叫“老大哥炸串”的小吃店。
運氣還算不錯,兩邊店都關門了,就剩中間的老大哥還在堅強地敞著門歡迎顧客,掛著“重新開業大酬賓全場六六折”的字樣。這也是李夏妮這個假期的最後一個美食目標,周中吃苦周末大補,中午在朋友圈剛刷到的活動,吃完她就毫無留念地滾回學校受苦。
路兩側的綠化帶樹蔭光影細細碎碎,程今洲坐在二樓,還是先前那個散漫的坐姿,偏過頭望著時鄔背影,直到兩個女孩一道進去。
炸串店內。
燈未開,厚重的塑料門簾隔絕了大半光線。
時鄔站在窗口前,抬著右手,視線緩慢從老板的背影掃到價格表,手無意識地抬在面前扇著風。
她皮膚白,被曬了這麼一陣有些輕微的發紅,額頭兩側的碎發也有些微微潮意。
“老板,要那個雙人套餐,微辣!”李夏妮熟門熟路地點單。
其實原本半小時前兩人就能到的,但記錯了街道名,導致下車後兩人看半天才發現找錯地了。
狗出來晃兩下都得打盹的下午點,別說出租車了,一眼掃過去連輛三輪蹦子都看不著,於是兩人隻能從三個十字路口外頂著太陽一路走過來,越走,時鄔越堅定地覺得自己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系了根紅飄帶的出風口嗖嗖吹著冷風,老板彎著腰半個腦袋杵在冰櫃裡,不知道在找什麼,隻意思一下地身體轉了點角度:“行,知道了,坐著等去吧!”
時鄔“噢”了一聲,李夏妮配合地點頭:“好。”
兩人找了最裡面的一桌坐下來,時鄔後腦勺倚著牆紙,進來後涼快了些,坐在那大腦放空地休息。
李夏妮坐在她對面,拿了個小風扇對著自己的臉吹,吹得兩邊碎發李逵似的炸毛,她望向時鄔,忽地有一出沒一出地提起:“剛才路過程今洲那,他家是不是沒人?”
時鄔看向她,搖了頭:“不知道。”
在她印象裡,即使是程今洲回來後,那扇門也沒開過幾次。
“總感覺轉校哥看著比我們成熟點。”李夏妮談起對程今洲的感覺。
時鄔隻“嗯”了一聲,點頭:“他五月份生的。”
李夏妮是六月份,程今洲比她大了差不多整一歲。
“五月?”李夏妮聞言掰手指頭算了算,算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推出來個猜想:“那他是轉學來復讀的?”
這樣的話,那當空降兵倒能說得過去。
除去注意到轉校哥是個189的大帥比,李夏妮還沒關注過程今洲的其他情況。
時鄔搖了搖頭,雖然不確定程今洲突然回來的具體原因,但知道不可能是復讀。
她回憶片刻後道:“他是幼升小的時候住院了,沒趕上那年小學,之後就一直和我同級。”
時鄔對那年的事還有些印象,程今洲的確是比她早上一年學,但時鄔那會還不認識他,隻偶爾會看到穿溜溜鞋從她家門口滑過去的小男孩。
而命運轉折的那天,時鄔記憶裡也是個很平平無奇的一個夏天傍晚,黎江陰雨連綿了快兩個星期,直到那天雨終於停了,小城上空出現了瑰麗的晚霞。
時鄔蹲在門口的臺階上,攥著一袋印著“公主和小矮人”字樣的袋子,裡面有很多木頭插著的小冰棒塊。
時鄔手裡邊吃著一個,邊看著那個小男孩穿著溜冰鞋滑過來,放低身體的滑行像小小的追風少年,身影一直到巷子口消失不見,然後過了一會兒,又從遠處滑回來。
一直到那一天程今洲扶著牆,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滑膩的青苔,輪滑鞋在腳底滑了兩下後也沒穩住,直接從沒遮攔的斜坡中間“咚”一聲栽了下去。
時鄔望著空落落的斜坡呆了幾秒,緊接著就吃奶勁地朝院裡喊——“姐!爸!”
在大人們沒來之前,時鄔攥著冰棒袋驚魂未定地覺得這個小哥哥很勇敢,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她竟然連個哭聲也沒聽見。
直到大人們聞訊趕來,時鄔才知道,程今洲沒哭是因為摔暈了。
小可憐玩意擔架一抬,兩眼一閉就是大半天。
第08章 008
這次的月考也算作期中,考試排了三天,一直到周五。
伴隨著這場考試的結束,黎江也迎來了第一次小幅降溫。
教室裡的桌椅已經重歸原位,而時鄔似乎在這個天裡得了感冒,早起後就頭疼,從辦公室出來後,打算趴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最後一門考試剛結束,距離上課還要半個小時,整棟樓都鬧哄哄的,時鄔隻趴了三分鍾就認命地重新坐了起來,幹坐了一會兒,最後拿起桌面上的保溫杯到教室後面接熱水。
衛格樺扭頭喊:“來,鄔,看哥這回選的是不是還行。”
雖然是個問句,但一副等著誇的意思。
時鄔松了手裡的開關回過頭,李夏妮聞聲也轉過身朝他上下打量。
衛格樺正歪歪斜地斜晃著身底下那把椅子,耳旁插了支筆,假眉三道地瞅著面前的幾張A4紙。
“選什麼?”時鄔沒聽懂地問了句,她握著水杯走回座位,嗓子也有些感冒的沙啞,垂眸掃了一眼。
“回頭黑板報要抄的內容。”衛格樺說。
A4紙上已經密麻整齊地打印了幾段經典摘抄,這是學校這周新下來的通知,下周進行黑板報評選,畫圖設計部分是文藝委員負責,而摘抄的內容回回都是衛格樺寫。
別的不說,衛格樺那手字確實漂亮,打小被爹媽壓著練的,到書法老師面前都能見見真章。
時鄔聞言把那幾張紙拿起來從上到下快速瞄了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水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朝花夕拾》等中學生必讀書籍經典段落。
雖然這套打印內容一看就是衛格樺不知道從哪個小廣告網站上直接下載的文檔,平均一頁夾了五六個錯字,但時鄔還是認同地點了頭:“嗯,有幾個錯字,但整體靠譜。”
這是高三最後一次黑板報主題活動,預計要一直留到高考,所以班主任格外重視,特意交代了要衛格樺好好選題,再像之前一樣抄個非主流歌詞放上面,就把他腦袋擰下來,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反正教了他兩年,也已經好奇了兩年。
時鄔由衷地覺得,最起碼這個小廣告網站文檔,能叫衛格樺保住腦袋。
“那就行。”衛格樺拿回了那幾張紙:“等回頭晚自習就給它寫上去。”
下周一黑板報就要評選檢查,圖案部分已經繪制完畢,就還差把內容填上去。
“嗯,你加油。”時鄔彎起唇,挺有點敷衍那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