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點兒陰,呼呼刮著冷冽的風,和黎江的滿眼綠色不一樣,北京除去四季常青的灌木叢綠化帶,高樓之下多見光禿禿的樹杈子,吊著點春節氣氛的小紅燈籠,剩下的街景,隻靠著來往的車輛紅綠燈光和炫目的廣告牌點綴。
時鄔隻不過是剛踏出通道的程度,就被迎面而來的狂風刮得猝不及防,縮起了拉鏈沒拉好的領口和脖子,甚至是因為那一下的風過於大,像是能一口氣把她吹回黎江,時鄔下意識地稍避到了程今洲的身後,抓住他的胳膊。
那會程今洲身上還是在黎江穿的單層外套,被她突然抓了下,倒有些不太好意思把挎包裡那件長羽絨服穿自己身上了,他也被吹得微蹙眉,額前的短發被風刮得支稜著,回過頭看了一眼時鄔縮著肩膀的樣,沒忍住笑,“冷吧。”
時鄔點頭,冷得話都不想講。
大街上一眼望去都是長到小腿的羽絨服,遮擋得嚴嚴實實,而時鄔套在外面的那件白羽絨服不僅薄,還是個短款。
在黎江,基本上沒什麼穿羽絨服的機會,這件白色羽絨服已經是時鄔去了兩三家服裝店才買到的最厚的一件,想著要是不行,也可以躲在開著暖氣的屋裡,少出門。
她覺得自己想得已經算周全,但還是低估了北方的冬天。
程今洲低頭看了眼手機,又重新揣回兜裡,順勢拉著時鄔的手往回走了幾步,重新回到通道口內,避著風。
“我媽被堵在上個路口了,等兩分鍾就到。”程今洲說。
來接他們的是靳蘭,元旦過完,就從廣州回北京了,幾天前知道兩人的航班點後,就說順路從廠裡來接他們。
“這個也穿上。”程今洲輕聲說。
時鄔微眯著眼,看著程今洲從挎包裡拿出來一件羽絨服,像是之前從北京帶去黎江這次又帶上的,黑色的長羽絨服,胸前印著紅色的國旗圖案,像是運動員統一的一種款式。
因為絨量高,羽絨服拿出來沒幾秒就展開來,在程今洲手裡拿著還好些,但到了時鄔面前,寬大的程度就像是溫暖柔軟的一床被子。
但時鄔看著他,身上比她還單薄的隻一件外套,沒要,隻縮著往後退了退:“你自己穿吧。”
反正一時也冷不死她。
程今洲唇角勾了幾分弧度:“還挺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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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拎著時鄔胳膊將人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把那件長度在時鄔身上能擦著鞋邊羽絨服套她了身上,彎著腰幫她拉上拉鏈,“沒事,車上有空調,馬上就過來了。”
但路況比預計堵得嚴重,靳蘭是接近十幾分鍾後才過來的,用程今洲的話說,就是兩人走也走到了。
時鄔被圍在寬大的羽絨服裡,像是和周遭冷冽的空氣隔離了一般,有淡淡的清爽柑橘味道,隻眨著眼,看程今洲在這零下九度的空氣裡,全靠著一身正氣御寒。
時鄔聽李夏妮聊過,說男孩子都會在喜歡的女生面前裝一下,耍帥,比如受傷了假裝不疼,也可能比如現在的程今洲假裝不冷。
給她套完羽絨服後,這哥就冷酷得連個字都不再講,隻像棵小白楊似的挺拔站在那,垂眼看著手上的手機,下巴藏著點在領口,露著直挺的鼻梁和眉骨弧度。
一直等到幾分鍾後,靳蘭的那輛黑色輝騰開過來,放好行李後,程今洲一秒也沒耽誤地上了車,關上車門。
時鄔坐在車後座,禮貌地喊了聲“靳阿姨好”,還沒等靳蘭開口說什麼,就見坐在旁邊的程今洲半站起來,手扶著車頂彎著腰,拿過放在副駕駛上的一件羽絨服,顏色明顯是女士的,但也不管了,往自個身上就是一裹,隨後在車載空調的熱風中半天才緩過勁來,後知後覺地“靠”了聲:“冷得我嘴都張不開。”
時鄔:“.......”
嗯,程今洲,好可愛。
第34章 034
前方交通還在堵塞, 臨過年,路況比平時還差點。
寒風被車窗隔絕在外,靳蘭那件深咖色的羽絨服對他來說明顯尺碼小了許多, 隻能緊巴巴地裹在身上。
車的後視鏡上懸掛著出入平安的香包, 隨著時而走時而停的路況晃晃悠悠, 程今洲偏頭看了一眼包在羽絨服裡,正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的時鄔, 隨後就伸了手, 把溫度還沒緩過來, 冰冰涼的手往她臉和脖子那塊貼。
“程今洲。”時鄔喊了他一聲,抬著肩膀往領口裡更縮了幾分,但這個動作反而把程今洲的手夾得更緊了些。
程今洲笑著看她。
“程今洲。”靳蘭抬眼看著後視鏡,也喊了他一聲, 瞄著後面的人影, 提醒:“小鄔現在也是大姑娘了, 不能這麼玩了。”
“哦。”程今洲拖著調子應了一聲,手還沒拿出來, 反倒笑著在那, 故意仗著有領子擋著, 用手逗了兩下她下巴,賣著陽奉陰違:“下次一定注意。”
“......”
車還要再開一會,車裡比外面溫度高, 鬧完,時鄔抬手, 拉了點拉鏈下來, 覺得整個人都是熱烘烘的,靳蘭在前頭開著車, 外面也隻穿著件蝴蝶藍色的高領毛衣,看著她:“晚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路上想一想,待會做。”
“都行。”時鄔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禮貌地說。
“沒事。”靳蘭笑下,聞言從後視鏡往後望著,知道她是有點不好意思:“沒事,前兩天剛跟你姐姐打過電話,這幾天就住阿姨這,廠裡也剛好要放假,沒什麼事,當是自己家就行了。”
“嗯。”時鄔點了點頭,“謝謝阿姨。”
靳蘭現在就住在朝陽這片,從機場附近開回去不遠,但加上路段堵車,到的時候天也不早了,朦朦朧朧的,落日時間似乎要比黎江早一點。
到了小區樓下,時鄔從車窗往外望了一眼,看著小區樓下光禿禿的樹杈,又將身上的那件大羽絨服拉鏈拉到了最上方,才推開車門頂著寒風下了車。
這邊是個四室兩廳的平層,距離廠子近,靳蘭近兩年在北京時一直住在這邊。
時鄔順手拖著自己的箱子,邁過門走了進去,有點兒氣喘籲籲,直到程今洲也進來,才有空打量了一眼周圍。
之前聽時清歲提過,說靳蘭現在做家具廠,經常北京和廣東兩地跑,市場一部分在內地,也有一部分出口外銷,平時挺忙。
但時鄔看著客廳陽臺和玄關長得很好的幾處花草,又覺得靳蘭好像還是記憶裡的那個樣子,十多年前就是踩著高跟鞋燙著大卷發,風風火火在行朝巷裡走著的漂亮阿姨,很時髦,也很會生活。
“小鄔住你隔壁那間。”靳蘭剛去停車,比兩人晚了會到,這會進門換著拖鞋,車鑰匙剛一放,就指揮起程今洲:“你幫小鄔把箱子拉臥室去,東西都在裡面,回頭拿著也方便。”
“嗯,知道了。”程今洲回。
一直等到靳蘭離開,到廚房裡準備親自給兩人接風做頓飯,程今洲才瞅著她那裝模作樣的樣,胳膊肘搭在行李箱拉杆上不著調地說:“哇,離得這麼近,半夜無聊了敲個門就能過來玩。”
“半夜能玩什麼。”時鄔用一種看神經的眼神看他,靳蘭不在跟前,也不收著了,有點莫名其妙,但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玩你?”
“......”
好大膽,他好愛。
時鄔住的那間臥室靳蘭已經幫她收拾好了,程今洲剛把行李放進去出來,時鄔就聽靳蘭在廚房裡又跟他說:“你房間裡有幾件你之前小了的羽絨服,讓小鄔先拿一件穿著,她身上的太大了,走路都有點絆腳。”
時鄔:“......”
其實她也不算個矮子,一米六五,比李夏妮還稍微高一點,但就是莫名其妙的,走到程今洲旁邊,跟個冬瓜似的。
“噢。”程今洲不知道從哪摸來的,時鄔從房間出來後,就看他拿著個西紅柿邊往臥室這邊走邊咬了口,隨即掠過她,往更裡面的一間臥室過去。
室內的溫度體感有十七八度,時鄔那會已經脫了羽絨服,就穿著件連帽衛衣站在房間門口,看程今洲邊咬著西紅柿邊擰開門把手,隨後就被裡頭衝出來的黃色毛茸茸的大東西嚇了一大跳,時鄔也被嚇得縮了下肩膀往後退一步。
“媽,小金怎麼在這兒?”程今洲喊著靳蘭,一手堅強地握著那半個柿子,一手摁著面前正興奮的狗,整個人都顯得有點凌亂。
“你不是說想它了?它也想你了。”靳蘭順著廚房外往他那看了眼:“前天從你爸那帶過來,沒事就放你房間了,正好,待會吃完飯自己下去遛趟去,廠裡要發的員工福利還沒備出來,今天沒時間搭理你這事。”
程今洲:“......”
於是時鄔就穿著拖鞋杵在那,看著程今洲改用兩隻手去順那個狗,都這個時候了,他也還沒放棄那半個西紅柿,改方法總比困難多地用嘴咬著,站那兒,一直到過去好一會兒,狗才鎮靜下來,把最後的兩口西紅柿給吃了。
臥室這邊的走廊燈沒開,光是客廳的光線照過來也足夠亮堂。
時鄔看著那隻狗在最初見面的短暫激動後,就十分乖巧地吐著舌頭趴在那,個頭有程今洲小腿高的橫在兩間臥室中間,時鄔看了好幾眼,也往前走了好幾步,還是有點不敢上前。
“沒事。”程今洲看她那樣,笑了下:“小金是撫慰犬,不咬人。”
聞言時鄔意外地看他一眼,想了兩秒,也跟著問:“撫慰犬?”
程今洲“嗯”了聲,也沒說什麼,隻把臥室門往後又推了推,朝她勾勾手,叫她跟著進來。
臥室裡燈還沒開,程今洲抬了手,將燈打開,時鄔手插在衛衣兜裡,趿著鞋路過狗時,那條金毛也隻是眼睛亮亮的,趴在那朝她哈氣吐著舌頭,看上去的確性格溫順又通人性。
風還在外面冷冽地吹,隨著天色漸暗,室外的溫度隻會越來越低,廚房裡隱約傳來開火的動靜。
程今洲的這間臥室比隔壁要大些,時鄔跟在程今洲的身後,一進去,就看見了玻璃立櫃裡的懸掛的獎牌和獎杯,燈光照下來,連擋灰的玻璃門都是幹淨泛著光點的,一看就是常有人用心收拾打掃,裡面獎牌金色銀色的居多,也有一些金銀都算不上的,但都和其餘的一些證書被整整齊齊地收在這個櫃子裡。
程今洲走在前頭,正朝著靠牆的大衣櫃過去,過去時要經過這立櫃,於是時鄔走到那的時候就腳步停了停。
她視線往立櫃裡慢慢巡梭一圈,看最上面的一排,除去獎杯外,還擺著一些照片,同樣也是關於程今洲的,幾張訓練和領獎時的抓拍,唯一一張算得上特別的,可能就是那張藍色星空樣式相框裡的一張,裡面是一張雙人合照,兩個看起來年齡相仿的男孩,正朝著鏡頭炫耀脖子上的獎牌,一個看起來是十四五歲的程今洲,另一個,時鄔正要靠近上前細看,就聽見前頭輕微的“哗啦”一聲,程今洲拉開了衣櫃,朝她道:“羽絨服都收在這,你看看。”
“嗯。”時鄔轉過頭,從立櫃上收回了眼,下意識地應他一聲。
其實從程今洲回黎江後,時鄔就大概看出來了他的穿衣習慣,大多數都是衛衣和運動服一類,顏色搭配也簡單,多數時候都是黑白灰,李夏妮之前還認真研究過,最後得出結論真帥哥才敢這麼穿,這種適配度的道理就類似於“高端的食材隻需要簡單的烹飪”,醜的人穿上去更醜,帥的人穿上去更帥,全指望身段和五官。
所以時鄔也不出預料的,看見了衣櫃裡那一排黑色的羽絨服,其中也穿插著幾件白色,胸前有的有國旗圖案有的沒有,長度不一,但都和時鄔今天身上套的那件大同小異,像是別人給他發什麼就穿什麼,也不挑,反正知道自己能靠臉撐著。
比了半天,時鄔最後挑下來一件長度在小腿的白色羽絨服,算是裡面最小的一件,在他正拔個子的時候買的,沒穿兩回就不合身了。
挑好了羽絨服,兩人一前一後地往臥室外走,路過立櫃時,時鄔又忍不住往裡面瞄了兩眼。
像是被吸引了進去似的,那視線剛好被程今洲偏過頭時捕捉到,於是緊跟著,時鄔耳旁就聽見了他一聲笑,散漫地誇自己了句:“厲害吧。”
“嗯。”時鄔抬眼望了望他,幾乎是沒有停頓地點了下頭。
這是一個事實,甚至客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