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道回到行朝巷的時候, 蟬鳴聲還一聲接一聲地響在樹丫間,院子裡的燈開著,時清歲在客廳還沒睡, 見時鄔回來後, 照常問了句:“在外面吃過了?”
時鄔點頭。她覺得自己身上的酒氣還沒散, 但時清歲也不說她什麼,給她溫了杯牛奶解酒, 才問了句頭暈不暈。
“沒醉。”時鄔接過牛奶說:“就跟華子李夏妮喝了兩杯。”
時清歲笑著點頭:“嗯, 那他們回去了?”
“沒。”時鄔:“在程今洲那了, 準備明天一早一塊去爬寺廟,然後查分。”
時清歲了解地問:“那你等會也過去?”
時鄔點頭。
時清歲微眯下眼摘了眼鏡,收納進眼鏡盒裡,輕聲問起:“小洲是不是要走了?”
時鄔:“嗯, 他七月底有比賽。”
客廳的燈不算明亮, 老式吊燈, 昏昏黃黃,看著時清歲轉身拿東西的身影, 時鄔握著牛奶杯開口:“姐, 我們搬去北京吧。”
時清歲聞聲轉身看著她, 似有詫異。
時鄔隻覺心髒跳動得有些快,也緊張:“我考了第一,省第一, 七百零六分。”
“以後應該就留在大學那邊工作,不回來了。”
......
“不是, 你說什麼?”衛格樺一下子酒都給驚醒了:“高考排名省第一???”
李夏妮蹲在那, 手裡邊半杯炒冰都要嚇掉了:“臥槽好牛逼!”
Advertisement
“是啊是啊。”蔣熾:“牛逼吧,長臉吧, 你說她算不算也是我們老蔣、啊不,老程家的人,我媽姓程。”
衛格樺一皺眉:“時鄔跟你有什麼關系?”
蔣熾:“是我哥女朋友啊。”
程今洲那會剛好走過來:“我媽說我以後入贅也行。”
蔣熾:“......”
“不是,阿姨這麼開明?”蔣熾奇了怪了。
程今洲往沙發上一坐,笑:“不知道,反正以前她跟我爸兩人吵架時是這麼說的。”
蔣熾:“氣你爸的吧,畢竟你爸就你一個兒子。”
“不是,她真拉過我去派出所改姓,改成她的,就是那回沒經驗,手續沒準備齊全,沒改成。”
“......”
“你媽真帥啊真帥。”李夏妮蹲在那可憐巴巴地低頭看著地板上那半杯炒冰,研究著是直接放棄好還是把上頭沒沾到地面的再搶救一下。
衛格樺:“要說你媽媽,不然像罵人。”
李夏妮:“沒事,以後罵人可以以‘你爹’為中心。”
“.......”
-
時鄔過來的時候,客廳已經散了,就隻剩下七零八碎的幾個零食袋子和蔣熾衛格樺,衛格樺臉埋在靠枕裡已經睡過去了,她望了眼沙發上的兩人,順口問道:“李夏妮呢?“”
“樓上了。”蔣熾回。
“哦。”時鄔視線掃了圈,又問:“那程今洲呢?”
“臥室。”蔣熾歪在沙發上順著回頭看一眼,思考著:“收拾東西呢吧。”
時鄔推門進去的時候,程今洲正坐在書桌前,也沒在收拾,要麼就是已經結束一階段了,隻坐在那手肘搭在書桌沿低著脖頸,聽見開門的動靜,偏頭看一眼。
“跟清歲姐說完了?”程今洲問她。
時鄔順手將門再關上:“嗯。”
根據距離門的斜線,床是道三十度的夾角,而書桌是七十度的夾角,於是就近原則地,時鄔習慣沒什麼事幹時一進門就往他床上躺,直到拽了個小毯子過來,才想起來地說:“我洗過澡過來的,新換的衣服。”
冷氣開著,頭發不吹時清歲也不讓她出門,床大,時鄔躺也懶得躺好,隨便找了一邊,伸手夠著枕頭往自己脖子底下塞,說著:“你三十號走是不是,我看看票,行的話跟你一塊過去。”
程今洲撩起眼看她:“三十號就走了?”
時鄔“嗯”一聲。
她們家情況特殊,所以時清歲這兩年也經常怕她出什麼事,夜裡十點十一點聽不到她放學回來的動靜就睡不安,出遠門一個人不放心,隻是最大限度內的,克服自己心裡那關的試著放養,所以有時候不管那條件聽起來多離譜,隻要理由多條“這樣你姐應該能放心點”,時鄔就覺得行吧。
“你那是不是不方便?”時鄔:“我先住幾天酒店也行。”
畢竟一開始出來這想法時,也沒想要賴在程今洲那。
“不是。”程今洲笑笑說:“是我媽這段時間不在北京,那邊房子還在開荒階段呢,原本想著先過去幾天找人收拾的,你三十號去的話,那先住朝陽那邊?”
時鄔點頭,側躺在那看他,說話聲結束後萬籟俱靜,隻餘下冷氣靜音似的吹,可能確實那三杯白酒有些叫人衝動,她就那樣靜靜看了他幾分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忽地就輕聲問了:“程今洲,你為什麼會退隊啊,為什麼,突然回來了。”
.......
沉默片刻。
“隊內霸凌。”程今洲嗓音平常。
可能是答案和她翻遍所有網頁上關於他的信息都不一樣,於是幾乎是聽到的一瞬間,時鄔就坐了起來,愣愣地看著他。
他朝她扯下唇:“不是我,是我好朋友,已經去世了,自殺。”
即使是回到黎江的日子裡,程今洲也偶爾會想,要是孫小旋知道自己以後遇上這些,還會不會選擇這條道路。
“他跟我是同一年進俱樂部的,四川人,那邊體校推薦過來的,跟俱樂部籤約後就來了北京。”程今洲說著,“那會我倆年齡差不多,又都是挺鬧騰的性格,教練罰也一塊罰,一來二去就成了隊裡關系最好的朋友。”
十四歲,他們都覺得自己前途光明。
這也是程今洲為什麼沒主動和時鄔提起過的原因,旁人可能真的很難想象,這一行裡面的一些水深亂象,過了二十歲已經難以突破天賦上平庸的前輩老人,眼看著一年年進來,比他們年輕、比他們有天賦、甚至心態上都比他們無所畏懼不知道多少倍的年輕人,會滋生出多少晦暗的心理。
程今洲第一次抽煙是被他們帶著的,訓練完的更衣室裡,問他要不要試試,很難說那會有沒有點刻意帶壞的意圖,程今洲看了眼,就順手拿了根。
其實他那會沒什麼想法,可能就是出於一點好奇,抽完一根就走了,他在隊裡也不太愛和旁人交流,除去孫小旋,另外幾個經常一起訓練的同期,程今洲對其他人說幾句話全看心情,直到後面某一天,孫小旋和他說,“我很羨慕你不管做什麼,能不能拿冠軍,好像都很有底氣”。
十五歲,他們開始被一些常來看比賽的粉絲稱為雙子星。
不管是市內的,還是國內的,甚至亞洲日韓那邊,隻要有機會,他們都會一起參加,程今洲拿銀牌的時候,金牌是孫小旋的,孫小旋拿銀牌的時候,金牌也往往都是程今洲摘走的。
也常常在比賽過後,聊些對射箭的想法。
孫小旋:“好像韓國隊很厲害,大賽上的獎幾乎都被他們摘了。”
程今洲也隻是點頭:“嗯,他們練這項目很多年了,的確更有經驗些,不然也不能把我們帶他們那邊集訓。”
那個時候,他們見別人的長處,看自己的短處,勝而不驕敗而不餒。
孫小旋笑著嘆氣:“這路好像沒想的好走。”
程今洲就勾唇哼笑聲:“難不成,是因為它好走,我們才選的它?”
的確是年少輕狂。
而也是那一年,程今洲第一次看到,那幾個前輩把孫小旋喊到跟前,不知道在說什麼,他那會拎著訓練包剛好從更衣室裡出來撞上,於是就在那等了會,可能也是看到有其他人來了,沒說幾句就把孫小旋放了。
“怎麼了?他們找你是什麼事。”程今洲問他。
孫小旋面上看不出來什麼,和他說:“沒,就講了些比賽注意事項。”
“噢。”程今洲點了點頭。
再到後來,有一次半夜起來上衛生間,隊裡的宿舍當時還是一個樓層一個大衛生間的配備標準,四人一間,程今洲剛好撞見他半夜不睡覺地蹲在水池邊刷鞋,一旁的水盆裡還泡著幾件訓練服。
衛生間的燈不算亮,地方又寬敞,夜深人靜的時候,做點什麼甚至有回聲。
程今洲聽著洗刷的動靜,走過去,看了眼盆裡的訓練服,皺眉問:“這些誰的啊?”
孫小旋好像沒想到會遇上程今洲,聽見聲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隨後才說:“李前輩他們的。”
沒等程今洲問什麼,他就自己說了:“他們今天不是去比賽了嗎,挺累的,就幫他們洗一下。”
因為孫小旋平時也熱心,喜歡幫別人,所以程今洲那會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隻繼續往衛生間的隔間走,說:“不是有洗衣機?怎麼用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