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之前你停在車棚的自行車被值日生搬到了其他地方,還是我給搬回去的,這是舉手之勞你不用謝我,順帶一提你的自行車並不好看,而且有點重,我覺得你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的審美。
當然我也不是那麼刻薄無情的人,我知道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你有一點點忘記也是正常的事,所以我給你一些提示:
我的名字是微笑的微,你說過取了這種名字的人就應該24小時都帶著笑容,雖然後來我發現這隻是你在胡說八道,但不可否認我確實信任過一段時間。你對我說你的名字取自“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是因為你媽媽生你的時候做夢都想喝稀粥,我暫時還沒判斷出這是不是你在瞎扯,對此我將保留向你索要道歉和被騙後的精神損失費的權利。
如果你想拿回你的寶貝,請盡快給我答復,謝謝!】
這的確不是一封情書,並且要贈予的人指向性很明確,所以吳躍讀到一半的時候就停止了這種行為,因為他是住校生,也根本沒有自行車。
十六歲的沈星微有一手非常漂亮的字體,每一個字都寫得板板正正,充滿著好學生的氣息。也同樣有著很大的包容心,雖然她在信中對賀西洲有很多指責,但通篇下來所表達的意思還是希望賀西洲能夠與她道歉,然後兩人重歸於好,建立起良好的關系。
賀西洲將字字句句研讀,看得認真,仿佛能看到年少的沈星微在偌大的校園裡悄悄跟在後面觀察了他許久,然後做下決定,坐在桌前經過斟酌之後很認真地寫下這樣一封信,再送到年少的賀西洲的課桌裡。
他讀到後面時,思緒有一瞬的恍惚。他本來覺得在一個月之前的生活裡,從未出現過沈星微,但現在他開始質疑自己,又努力回想自己的高中時代,或者更加往前的歲月,想要從千絲萬縷的生命片段中找出那個名字是微笑的“微”的沈星微。
“我早就知道你已經忘記了。”沈星微在一旁做出了冷眼旁觀的樣子,看著他費解迷惑的神色,輕哼一聲說:“但是你比較走運,遇上的是我這麼善良的人,所以現在仍然有時效。”
“什麼時效?”賀西洲迷茫地看著沈星微,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我們之前見過?什麼時候?你說要把東西還給我,是什麼東西?”
沈星微終於得償所願,雖然這樣的神色和疑問遲到了幾年,但依然填補了她心中空了很多年的地方。
她有些得意地輕揚下巴,努力壓著唇線沒有翹起來,眼底裡密集如星碎的笑意讓她看起來像是尾巴翹上天,“你先道歉。”
賀西洲靜靜地看著她,忽然湊過去在她側臉親了一下。
沈星微驚得睜大眼睛,嚯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板著臉瞪著他,剛要開口對他進行嚴厲的批評,就聽他說:“對不起。”
賀西洲仍舊握著她的手腕,順著往下滑,牽住了她的手,手指緊密交纏。他仰著臉盯著沈星微,神色看起來很認真,又重復了一遍,聲音輕緩,“對不起,我不記得那些事了,能不能再跟我說說?”
賀西洲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笑起來時顯得多情,不笑時又充滿專注,沈星微在與這雙眼睛對視時,總能在不經意間陷進去,很輕易地對他產生信任、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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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很多年前的小時候,還是現在。
沈星微已然忘記找他突然親自己的麻煩,在他的認真地注視下緩緩開口,“十歲的時候我們曾見過,就在你爸媽住的別墅區。”
“那天我跟弟弟妹妹吵架,他們要趕我走,我就從家裡跑出來,想要離開,但是被圍欄擋住出不去。”她說著,用另一隻手比畫了一下,“那裡的別墅不是用高高的鐵圍欄阻隔嘛,當時你就站在圍欄的另一邊跟我講話,還把一個東西給了我,讓我暫時幫你拿著,等會兒再回來找我要回,但是那天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你。”
“是什麼東西?”賀西洲問。
沈星微掙開了他的手,回到自己房間裡,從背包的夾層裡取出一個小盒子,來到賀西洲的面前打開。盒子裡的東西用黑色絲絨布包裹著,看得出的確是被保護得很好,沈星微拿出它的動作充滿小心翼翼,將絲絨布慢慢打開,儼然是一枚滿綠的翡翠胸針。
賀西洲一眼就看出這個胸針的雕工極其厲害,整體雕成了祥雲的形狀,每一處都處理得恰到好處,栩栩如生。更具價值的是這塊玉的本身,十分純正的玻璃種帝王綠,油潤的顏色濃得像是隨時都要滴落下來一般,在頭頂燈的照耀下,折射出溫潤而純淨的光芒。
翡翠胸針落在沈星微的掌中,即便過了那麼多年,仍舊靜靜地彰顯著其高貴而神秘的氣質。
賀西洲抬手將它拿起來,觸手一片溫涼,成千上萬的記憶在腦中翻滾,他終於在某一個早就被遺忘,塵封的角落裡翻找出來已經泛黃的記憶畫面,將其重組。
十歲那年,確切地說是十一歲生日那天,他被接到父母所暫住的房子裡慶生。那時母親剛從外國的拍賣會上與外國人競搶得來一件心頭寶貝,一塊讓她花費了一個億的翡翠胸針。賀西洲盯著看了許久,表現出了很喜歡的樣子,佯裝乖巧向母親討要,說自己也想戴一會兒。
本來對兒子就抱有歉疚心的母親欣然同意,將翡翠胸針別在了賀西洲的衣服上,下場可想而知。直到幾天後,賀西洲在母親給他打電話詢問胸針時,他才對母親說那枚胸針被他不慎遺失,不知道落在了什麼地方。
賀西洲終於想起來,那一場他刻意為之的報復,年幼的沈星微竟然也參與其中,飾演小小一角。
他震驚得收回手,捂住了嘴,又低下頭往臉上揉搓了一把,企圖讓自己鎮定清醒,“所以……這枚胸針一直在你那裡?你高中的時候跟著我,給我寫信,都是為了要把胸針還給我?”
他完全沒想到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與沈星微有過這樣的相遇。隨著記憶被拉回十一歲那年,他也漸漸在腦中勾勒出那個蹲在鐵欄邊上,哭得快要昏過去的小女孩,模糊的記憶讓他忘記了當初對年幼的沈星微說了什麼,隻記得自己那時是在尋找怎麼把胸針扔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可能碰巧遇見了沈星微,然後就順手給了出去。
口頭上的約定不一定非要遵守,賀西洲打小就是這麼惡劣的人,所以他無意間對沈星微說“我會回來拿”之後,就徹底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再也沒有想起來。
但是沈星微卻一直記得。
“對啊,我那時候沒有等到你,然後就被媽媽送回家了,我本來以為再也沒有機會還給你了,但是沒想到在高中的時候又遇見你。”沈星微想起了高中時第一次看見賀西洲的場景,在優秀學生榜上,他穿著校服,照片板板正正,底下的介紹裡隻有一句詩——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因為當年賀西洲對她的誤導,沈星微一直對這句詩抱有天大的誤解,直到後來她知道了樂府民歌,知道了《西洲曲》,也知道賀西洲的名字其實也可以取自“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是在綿綿情意中誕生的名字。
於是與年幼的賀西洲相識的那段際遇,在沈星微的生命裡又更加奇妙。
他突然地出現,安慰了正因為某些事非常傷心的沈星微,告訴她名字裡的“微”是微笑的微並且贈予她漂亮又昂貴的寶物,卻又充滿謊言,不守信用,像童話故事裡不那麼邪惡,但也絕對稱不上善良的存在,在沈星微的天空裡炸開一朵火花,然後消失。
沈星微小心翼翼,藏了這個秘密很多年,又尋尋覓覓,在遇見賀西洲的時候跟上去,借以履行承諾的目的抓住童年裡轉瞬即逝的煙火。
賀西洲腦子發懵,一瞬間接收了太多訊息,不自禁睜大眼睛,充滿震撼地看著沈星微,“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居然能保留這個東西那麼多年?你知道它價值多少錢嗎?”
這麼多年,丟了,賣了,被家長看見然後拿走,或者在住校的時候被舍友看見悄悄偷走,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沈星微竟然一直這樣保存到現在,並且非常執著歸還於他。
“我從前不知道呀。”沈星微覺得這是贊賞的話,神色不由覺得高興,湿潤的眼裡有了些笑意,又說:“但是前幾天去見了你媽媽,我就知道了,我一直保護得很好,沒有人發現。”
她伸出食指,很輕柔地往玉上撫摸兩下,對這個相伴多年的老朋友說:“你現在依舊很美麗。”
賀西洲沉默地坐著,此刻像一個平生作惡多端終於遭到報應的罪人,抿著唇不再說話。
原來他在很多年前就遇見過沈星微,可是這段相遇已經被他完全忘記,如果是擱在從前這當然無足輕重,但對於現在的賀西洲來說,這無疑是巨大的懲罰。在他毫無察覺的歲月裡,沈星微悄悄惦記了很多年,在高中時本該是青春正盛時最美好的重逢,卻也陰差陽錯,變成一場傷害。
賀西洲是一個無比了解自己的人,如果高中時沈星微拿著這枚胸針來與他相遇,那麼毫無疑問這場戀愛在高中時就會展開,如果沈星微在後來沒有跟蹤他,那麼他的人生會與沈星微的人生徹底錯過。
她會找到別的男人愛她,然後結婚生子,或許美滿幸福,或許充滿波折,但那是一個完全沒有賀西洲參與的人生。
賀西洲想到這些,心裡燒起濃烈的妒火和憤怒,感覺像是肺裡充滿了氣,下一刻就要炸開。
可是這些事應該怪誰呢?難道要怪當時才十一歲的賀西洲嗎?他年少時這種報復父母的行為做得太多,不記得也是常事,高中時候對沈星微的傷害也不是刻意為之,他甚至什麼都不知道。遺忘不是故意,傷害也不是故意,怎麼能怪他?
但是也絕對怪不到沈星微身上,她是最值得嘉獎的人,她這麼勇敢,堅持,始終抱有一顆執著善良的心,是她努力拉起兩人之間的緣分,一點一點將賀西洲拽近。
賀西洲很快就想到該怪誰了。
首先是怪父母,因為他們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將賀西洲放在祖父家,不理不睬,隻有逢年過節時才會打一個電話關心上幾句,以表達自己還記著有一個兒子,因此賀西洲對他們產生仇視,實施報復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才會在遺忘那麼多次的報復行為中連沈星微也一起遺忘。
其次就是怪吳躍、周霖深,因為前者愚蠢,後者自私,是他們聯合起來攪毀了沈星微的送信事件,讓賀西洲在無意間給沈星微造成巨大的傷害,讓她討厭、記恨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