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墜落》, 本章共3533字, 更新于: 2024-10-29 13:45:48

1、第 1 章


悶燥的夏天就像關在囚籠裡的野獸,剛下完一場雷陣雨,地上還湿漉著,空氣裡已經又騰起令人煩躁的悶意。


周挽走到醫院門口透氣。


她穿著舒適幹淨的棉質連衣裙,隨意扎起發,白皙的頸間掉落幾縷碎發,幹淨清澈的眼垂著。


她沒來得及吃中飯,胃有些難受。


周挽慢吞吞抱著膝在路邊蹲下來。


也是在這時,周挽看到了馬路對面的陸西驍。


少年人高腿長,穿著白色短袖和牛仔褲,很隨意的打扮,但到他身上便更加襯得少年氣十足。


他散漫地靠在網吧門口牆上,利落的發,眉眼深邃又輕佻,指尖夾煙,沒什麼表情,滿身放縱浪蕩、遊戲人間的氣質。


接著,從網吧裡走出個腰細腿長的女生。


吊帶,雪白肩膀上兩根細細的酒紅色帶子,她走到陸西驍旁,往他身側一靠,踮著腳湊到他耳邊說話。


而陸西驍則配合地躬身側耳靠近。


貼心得很。


女生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笑了,平靜淡漠的眼泛起波瀾。


他也側過去,人半靠在女生身上,挨得極近,幾乎要碰到她耳朵,也回了句話。


他笑得有點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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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女生紅著臉嬌俏地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拳。


周挽看著眼前這一幕,緩緩眨了下眼。


她當然是認識陸西驍的,陽明中學沒有人不認識他。


他生了副好皮囊,又是灑脫恣意的性子,在十六七的少年少女中格外吸睛,也惹來不少愛慕與傾心。


他換過不少女朋友,看似花心多情,實則卻是冷漠無情,對誰都沒用心過幾分。


論起來,周挽和他其實有過一次交集——


那是高一的初秋,她在早飯店裡碰到陸西驍和他朋友們。


一群男生聊天嘴上沒把門,談及他上個女友,外校的,身材極好,便起哄著七嘴八舌說了幾句。


周挽當時坐在旁邊,捕捉到其中幾個字眼,不太舒服。


她下意識去看話題的主角。


主角神色自若,八風不動,正低頭喝粥。


早餐店的桌板很矮,他個子太高,整個人坐得有些委屈,他皮膚很白,頭發還半湿,碎發耷拉在額前,手肘擱在膝上,垂著眼。


“驍爺,你倒是說說啊。”旁邊的男生扯著笑問,“到底怎麼樣啊?”


他抬眼,目光噙著極淡的笑意,散漫又隨性:“什麼怎麼樣?”


“你還裝,你能不知道我們問什麼?”


他笑,插科打诨道:“真不知道。”


朋友不跟他廢話,眨眨眼:“手感怎麼樣?”


聽到這,周挽皺起眉。


陸西驍吃完早飯,扯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嘴,後背靠在塑料椅上,抱臂。


也是在這時,陸西驍看到了後面桌上皺著眉的周挽。


少女長得很秀氣,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眼睛很大,鹿眼,一眼能望到底,屬於一看就會讓人覺得無辜清純的眼型。


兩人對視幾秒,以周挽先移開視線結束。


陸西驍從喉嚨底呵出一聲笑,屈指在桌面上輕敲,吊兒郎當的樣兒:“得了,這兒還有小姑娘在呢。”


……


當時的她甚至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後來聽同伴提及才知道他的名字。


陸西驍。


果然,之後就常能見到他身邊站著形形色色的姑娘。


不過像陸西驍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因為那三秒鍾的對視就記得她。


馬路對面,女生摟著陸西驍胳膊撒了會兒嬌,半拉半拽地又將他拉進了網吧。


周挽胃疼緩和了些,正起身準備去買點什麼墊肚子,手機鈴聲就響起來。


“喂?”她接起,“陳醫生。”


陳醫生:“挽挽,你奶奶的檢查報告出來了,你有空過來一趟,順便把後面半個月的藥也配了。”


“好,我現在就在醫院門口,馬上進來。”


周挽奶奶有尿毒症,腎功能衰竭,已經有幾年了,靠著每周的透析過活。


醫生辦公室內,陳醫生將檢查單、化驗單擺在周挽面前。


周挽常陪著奶奶來醫院,科室的醫生護士都認識她,也暗自為她可憐,她生得乖巧秀氣,於是平日裡見了她來便也會多寒暄關心幾句。


“現在的情況你也能看到,之後的透析頻率我建議是要提高到每周至少兩次。”陳醫生說。


周挽低頭仔細看化驗單上的上下箭頭,點頭:“好。”


醫生知道她家裡的難處:“費用上你也要提前做準備。”


頓了頓,他又補充,“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找我。”


陳醫生在醫院裡工作了十幾年了,看慣了太多生老病死,也看過太多放棄老人不再治療的。


老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既然是老話,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而周挽奶奶病了這麼多年,這孫女隻要學校能請得了假,都會陪著一塊兒來。


明明自己也不過才十六七的年紀,遭受這一切,卻從不抱怨,溫和平靜,讓旁人看著怪心疼的。


周挽淡淡笑了下,跟他道謝,但也不願麻煩:“我再想想辦法吧。”


……


拿著化驗單離開醫院。


頭頂太陽高懸,空氣悶燥得每吸一口氣都像是吸入一團幹巴巴的棉花。


周挽額角沁出細密的汗,她站在公交車站,一手拎著一袋子腰,胳膊夾著一摞化驗單,另一隻手給媽媽打電話。


剛嘟了一聲,就被掛斷。


公交車來了。


周挽是被人群擠上車的。


車內夾雜著女人尖利的叫罵和男人身上難聞的煙酒味。


周挽被擠到一個角落,抓住扶杆,手機震動。


媽媽回過來短信。


[媽媽:挽挽,現在媽媽有點事不方便,怎麼了嗎?]


周挽手指在屏幕上遲疑了下,而後回復。


[周挽:見面說吧。]


[媽媽:那今天晚上吧,我到時候找你。]


[周挽:好。]


那還是公交車上多扒手的年代,周挽不敢將手機放口袋,牢牢攥在手裡。


她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


公交車顛簸著。


她很清楚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她和語文作文裡那些深夜背著發燒孩子去醫院、在斷電的盛夏給孩子扇扇子的母親不一樣,在周挽父親去世後不到一個月,她就離家了。


後來聽說她是和鎮上某個小老板在一起了。


再後來,郭湘菱的感情路也並不順利,斷斷續續地又交了不少男朋友。


她長得實在漂亮,但和周挽不同,她是明豔的美,加上先前在名牌店當銷售員,照貓畫虎倒真能撐出一副名媛樣。


聽說最近真和一個很厲害的男人在一起了。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母親。


或無私,或溫柔,或急躁,或執拗,在那平川市菜市場裡就能見識各種各樣的女人。


隻不過周挽運氣不好,碰上一個自私、利己的母親。


她明白向郭湘菱借錢,如果用短信的方式,郭湘菱一定會拒絕。


所以她必須要見到她。


吃過晚飯,周挽照著郭湘菱給的地址來到一家咖啡館。


郭湘菱還沒到,她找了個角落的座位,從書包裡拿出一張物理競賽卷。


一張試卷做完,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郭湘菱終於到了。


“挽挽。”郭湘菱踩著小羊皮高跟鞋小跑過來,“等好久了吧?”


她收起卷子:“沒有很久。”


郭湘菱笑著捏了捏她臉,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咖啡,又給周挽點了杯熱牛奶:“明天還要上學,喝牛奶吧,不然會睡不著。”


說來奇怪,把當時十歲的周挽一個人丟在家的是她,可繼續裝作溫柔親密樣子的也是她。


郭湘菱寒暄了幾句,先是說周挽瘦了,又詢問學校裡功課怎麼樣。


“上次考了第二名。”


“班級第二?”


“嗯。”她喝了口熱牛奶,淡淡的甜意從口腔漾開,她舔唇,“也是年級第二。”


郭湘菱笑眼,揉了揉她頭發:“我家挽挽真有出息。”


“媽媽。”周挽,“我今天找你是有事。”


“哦,差點忘了,什麼事?”


“奶奶的化驗單今天出來了,之後看病有很多要用錢的地方,奶奶醫保裡的錢早就用得差不多了,我課餘時間打工掙得慢,所以——”她停頓了下,去看郭湘菱的表情。


她依舊笑著,隻是笑得有些抱歉。


“挽挽,我知道你跟奶奶感情深,但是媽媽現在一個人,也實在拿不出來很多。”


“嗯,我知道的,我不是要你的錢。”周挽低著頭,看著牛奶泛起的波紋,“但是爸爸之前不是有一筆存款嗎,我想先用那筆錢給奶奶治病。”


郭湘菱表情滯了一瞬,她嘆了口氣:“挽挽,你應該知道,奶奶的病不是靠透析就能治愈的。”


周挽抬起眼。


小姑娘眼睛很大,眼下微微泛了紅。


郭湘菱又嘆了口氣,像是妥協:“醫生說需要多少錢?”


“每周要多做一次透析,每次大概是四百塊錢。”


“搶錢麼這是!”郭湘菱睜大眼,“奶奶的病不是挺穩定的麼,怎麼又突然要多花一筆錢,挽挽,你年紀小看著好欺負,可當心被騙!”


周挽蹙起眉。


“行行。”郭湘菱擺手,“可這一筆長期的錢我也拿不出來,這樣吧,我先給你500塊錢,之後的再說。”


郭湘菱從錢包裡抽出五張鈔票。


不小心多抽出一張,又重新塞回去,遞到周挽面前。


周挽接到錢的那一刻,隻覺得自尊被扔在地上踐踏。


但她沒辦法,隻能接過,道謝。


郭湘菱又接起一個電話,立馬開心地笑起來,疊著聲說:“回了回了,你催鬼吶!”


掛了電話,她立馬拎著包起身:“挽挽,媽媽還有事先走了,你把牛奶喝了再回去吧。”


“嗯。”


郭湘菱很快離開。


周挽將五百塊錢放進書包內層,拉上拉鏈,拿起杯子將牛奶一飲而盡,也起身。


她走到外面時正好看到郭湘菱坐進一輛車。


黑色锃亮的轎車。


她坐在後座,前面是司機。


看來鄰居們口中的流言不假,這回媽媽的確找到個很有錢的男人。


車開得還未很遠,忽然減緩速度,在路邊停靠,車窗搖下。


郭湘菱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清晰傳到耳邊——


“阿驍,上車啊,一道回去。”


周挽視線一頓,黑沉沉的睫毛往下壓。


陸西驍。


他就站在路邊,漆黑的眼,眼梢耷拉著,看上去極為冷漠又不耐煩。


他沒理會。


隻是夏季的雷陣雨突如其來,傾盆而下。


周挽來不及反應,兩手擋頭踩著水花朝公交車站牌跑。


她衣服徹底被打湿,黏答答地貼在身上,頭發也湿了,水珠貼著發絲往下,浸透了雙眼,看出去霧蒙蒙。


周挽打落臂上的水珠,將書包背到胸前,擋住半透出來的白色內衣。


她再次朝那輛轎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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