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的語言挑釁倒不足以動搖許翊半分,直到,男生將籃球踩在鞋底下。
理智的弦瞬間崩壞。
那是許文澤前不久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一群男生繼續咯咯地笑,每張嘴開合都是叫人討厭的性格。
那時的許翊心比天高,學不會收斂鋒芒,也看不上和氣解決的方式,動手比講理來得快猛。
晴空萬裡,一群男生扭打在一起,引來了在校巡邏的保安,不出幾小時,風聲傳到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那是入校以來許翊第一次被叫家長。
被通知這個消息時,許翊滿不在乎,隻覺得給乏味的學習生活找到一個刺激的支點。
直到他頂著臉上傷疤,看著大人們站在辦公室前對質。
始作俑者的家長隻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而季沫儀待了很長時間。許翊靠在辦公室問外,聽著母親被迫笑臉相迎,一句句為自己祈求給重新來過的機會。
他頂著全身酸痛,仰頭思考許久。心裡某處淨土層層陷落,屬於少年的自尊被來回碾壓,直至粉碎。
人言這把利劍,永遠可以輕而易舉刺穿柔軟心髒。
經過這件事後,許翊像換了個人,變得少言寡語。
他忽然覺得讀書厲害也不見得有多值得炫耀,至少在權威面前,領導給出了一個現實殘忍的答案。
他甚至覺得所謂成長都沒什麼意思。將來混得不好,就被踩在腳下;功成名就了,也不過是活成了自己討厭的另一副模樣。
他不相信未來的自己還能像過去一樣自命不凡,可以知世故而不世故。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又真的能分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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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離的惡果一旦種下,墮落的大門隨之敞開。
一個星期五的夜晚,許翊逃了晚自習,來到高牆之下。旁邊有一個高度合適的樹墩,他知道,這是不少人逃出生天的工具。
心裡兩個小人來回拉扯,被出聲打斷。
“哥們,你也要出去啊?”男生翻到牆上,輕而易舉,一看就是老手。
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煙酒味,許翊突然驚醒,一牆之外是怎樣的世界。
那是不應由他們這個年紀去踏足的成人領域。
耳邊回響著季沫儀下晚班後略帶疲憊的教導。
在男生問要不要搭把手的瞬間,許翊猛地往後退,踩碎了一根從樹上掉下的木枝。
嘎吱。
撥回正軌。
許翊聽著牆外勾肩搭背漸行漸遠的嬉鬧,忽然醒悟。
就算不知道路在何方,至少至少,他都不應該選擇這樣一條不歸路。
許翊無法預知那晚的決定將會對往後人生造成怎樣的影響。彈指一揮間的三年不如自己想象的有趣,沒有浪漫的臉紅心跳,沒有旖旎美好的校園回憶,隻有單槍匹馬的年少輕狂。
許翊從不自詡自己是什麼所謂的好學生,畢竟混沌荒唐的做派與“好”字實在有違,抱著不明晰的目標日復一日走下去。
直到時間來到萬物復蘇的三月,和蘇月坐在同一間教室,聽她概說和自己有相似的初中經歷。
女孩釋然一笑,拂開層層陰霾,搖醒了他昏眠的青春。
第73章 關於彼此
◎愛意疊加◎
「今天碰到了一個很討厭的家伙」
在隨記本上寫下這句話,蘇月縮在椅子裡,呆呆地看了很久。
真的好討厭。
回來的第一天,就遇到這樣不太痛快的事。
不過,心裡排斥,身體已經去老老實實去翻桌底下的小豬錢罐。
哐當哐當。倒出兩枚嶄新的硬幣。
蘇月快速塞進書包夾層。眼不見為淨。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搞得好像兩人不久就會再見面一樣。
她倒不信,能有這麼巧的事。
然而翌日,命運女神就和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看到手腕處的紅繩時,蘇月還是抱有一絲幻想的,畢竟沒有哪條法律要求男性戴這樣的裝飾物。盡管紅繩的編織方式和昨天看到的如出一轍。
接著,男生起身,視線相對。
幻想破滅了。
其實,如果隻到這一步,還不足以讓蘇月崩潰。
當看到開學考許翊比自己高一分時,蘇月瞬間明白什麼叫做降維打擊。
在學習上,蘇月是擠不到第一梯隊學生行列中的,從幼兒園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老師們談到她評語多為——“這個孩子長得很漂亮,眼睛亮亮的”“這個小姑娘很勤奮,挺能吃苦的”“她好乖的,從來不打架,不用我多操心”。
誇獎很多,唯獨沒有聰明。
蘇烈教她,成績不可能作為衡量一切的標準,幾個紅字也不可能把一個人的未來完全否定。
但在看到李茗面對試卷的一次次嘆息,還有班幹部評選總會偏愛學習更好的學生時,尚且找不到其它方式證明其價值的她幾乎已經相信一件事:自己不是塊讀書的料。
直到三年級的期中測驗,她像是被點化開悟般,成了全班唯一一個語數都雙滿分的小朋友,這才真的走進眾人的視野。蘇月這個名字才被以另一種方式反復提及。
蘇月偷偷摸摸踮起腳趴在窗口聽到家長會上老師的誇贊,暗暗竊喜,覺得給媽媽掙了個好面子。
然而回到家後,李茗完全沒有女兒爭氣的得意,取而代之的是會後的疲憊,還有翻來覆去的提醒,告誡她不要樂極生悲,這才隻是一個三年級的考試,高考才算真正見分曉的戰場。
從那之後,蘇月參加了很多比賽,把自己埋進書海中,苦練把計算的優勢發揮到最大,穩穩坐在金字塔尖的位置,成為他人仰望的對象。
回溯十幾年的學習生涯,蘇月自我感覺這是條很明顯的成長曲線,後來的她更願意用厚積薄發總結走過留下的每一步。
但許翊不同。
知道要和他同桌後,當晚蘇月就從姜甜拿到學校牆的鏈接,在搜索框輸入許翊的名字。
在屏幕上劃了很久才到底,蘇月饒是做足心理準備,還是被貼子數量給震懾了。
有問要聯系方式的,有說他總穩居第一太沒懸念了,也有贊他社團工作安排很好,大大小小的誇獎贊美佔滿視野,字裡行間將許翊塑造成了神。
那一刻,蘇月忽然想,她走了很久的路才達到的頂峰,對於許翊來說可能隻是起點。
承認技不如人很難嗎?
不難。
可這些年養成的傲氣和自尊,都不允許她輕易怯場,或逃避,或放棄,至少在許翊面前。
加上初中有過不好的同桌體驗,蘇月先入為主把許翊劃分在敵對面。
顯然,十六歲的她還是太年輕,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設在二天就被現實擊得粉碎。蘇月覺得自己就乘坐了一輛高速前進的動車,許翊的形象像窗外的風景,還沒看清下一秒又換了副模樣。
許翊沒有仗著天資偷懶虛度,課間幾乎不睡覺,不是在預習就是在復習的路上,付出程度與她相比不相上下;偶爾有人過來找他講題,也從不擺出“這你都不會”的架子,會仔細畫著草稿分享思路,在對面恍然大悟真心說一句厲害。
這樣的舉動實在太賺好感。
蘇月為自己的揣度暗自羞愧,嘗試著主動開口和許翊一起研究題目。
明明對著其他人很公事公辦,到了她這就多了些善意的調侃。
蘇月沒法解釋兩者間的微小差距,隻能用同桌這層關系去模糊掉很多問題。畢竟戴著紅繩的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她沒有早戀的打算,更沒有撬牆角的癖好。
很不巧,她腦補的一場大戲因為高洋的解釋又土崩瓦解了。
“他哪來的女朋友”幾個字像是神奇的鑰匙,悄悄打開少女懷春的窗。
蘇月開始習慣去觀察身邊的人,隨記本上有關他的記錄越來越多。
他做數學習慣先從幾何方向思考;他寫語文作文表情會很好看(因為很痛苦);他的字很好看,但隻有考試的時候才會好好寫;他過食堂門口的時候總會留意身後有沒有人,不管男女都會好心掀起簾子,再輕輕放下。
諸如此類,太多太多。
唯一不變的,是從來不明寫他的名字。
當時的蘇月想得非常簡單,不奢求許翊會注意到茫茫人海中的她,哪怕隻是做朋友,那也值了。
轉折點出現在17歲的跨年夜。
他站在天臺,笑著從身後拿出生日蛋糕,和她說生日快樂那刻,蘇月隻覺得內心和夜空上綻放的煙火一樣,噼裡啪啦,浪漫填滿了內心空蕩角落。
他會帶著她穿梭雨夜,為她準備橘子汽水,捧上漂亮的花束,即將分別給她最好的祝福,離別從不間斷地分享,重逢捧上毫無保留的喜歡。
他懂她玩笑之下的失意,懂她的言外之意,懂她的言不由衷。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共享時刻,足夠暖化她厚厚敦敦的角質層。
她開始變得貪心。
從小到大,朋友、至親的依次離去都在告訴她,永恆是個偽命題,哪怕對方做出海誓山盟,熬過了千山萬水的阻攔,也可能抵不過天災人禍。
但她不甘,所以想在許翊這賭一把。她不要明目張膽的偏愛,隻要從一而終、句句有回應的愛。
「浪漫的瘋子也可以找到知音」
寫完這句,蘇月會翻到之前的頁數,忍不住低頭笑了。
“怎麼了?”
許翊從後面走近,雙臂從椅背上橫過懷抱著蘇月,低頭深聞她發間的花香。
肩頸處被許翊頭發蹭得痒,蘇月忍著沒推他腦袋,“沒什麼,就是翻到以前寫的東西,覺得太好玩了。”
自從交換鑰匙,隻要確保她有空方便,這人隔三差五就往這跑,暑假放快兩個月,都數不清他開了多少次鎖。不過,要是知道她以前的心路歷程,估計又能給許翊爽到了。
許翊點頭,知道蘇月從高中開始就有隨記的習慣。雖然兩人很親密,但許翊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蘇月願意分享,他就俯身傾聽;蘇月沒有主動告知,他也不會以戀愛關系為要挾步步緊逼。
“你看這個。”蘇月拿筆戳了戳某一處。
得到準許,許翊一瞥,是他的生日時間。
“怎麼突然看這個?”許翊問。
蘇月笑笑,總不能直說是為了他即將到來的生日做準備,於是轉移話題,“我都還沒問,你是從哪裡打探到我生日的呀。”
許翊一頓。這事,還真是巧合。
那時兩人剛同桌不久,能感覺出蘇月因為某種原因排斥他,課間盡量不在她跟前晃。
某天,他照常去辦公室找陳宏問問題,無意瞥見桌上放著蘇月的檔案。
藍底證件照上的女孩扎起高馬尾,穿著白襯衫,臉上掛著一抹淡笑,清純漂亮。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許翊的想法很簡單:怎麼能有人證件照都拍得那麼好看。
第二眼,順勢看到旁邊表格的出生日期,數字瞬間組合好印在腦子裡。
一年時間過得很快。
兩人關系有所緩和,但蘇月仍然很少提有關她自己的事,很多細節都是他觀察到的。
因而在準備蛋糕上,許翊就有些頭疼,揣摩不出女生的口味。
直接問,有點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