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
“就不。”
畫工藝畫的人來接他,她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聯系上的。
李菜自己去採風,折騰了半天,下午坐車回的鄉下。下車以後,還有一段路要走,道路兩旁都是綠油油的田。
路和田中間挖了溝槽,清澈的水汩汩流過,綠葉像小船似的漂流而下。水裡也有樹枝,短一些的不說,長的很容易卡住。樹葉也被截在水溝裡,流不下去了。
李菜彎下腰,把樹枝撥開。
樹葉順著水流下去,小舟又重新上路。可是,漂了不久,又會被攔在新的地方。有些人的一生本該像莊稼,想要去別的地方,似乎都要接受形形色色的洗練。
手指沾湿,李菜抹在另一邊的手臂上。風吹過來,身上涼絲絲的。她走了好久,回到住的地方,已經滿頭大汗。
主人家的女兒在院子裡玩,這次是醒著的。畫工藝畫的人幹活去了,他老婆在家,拿了幹毛巾給李菜。李菜擦幹汗,笑盈盈的,說了這兩天的見聞,隨口問起李耀祖。
她跟著別人去找他。
青梅春天成熟,到夏天是盛產,村子裡會腌好梅子,然後分銷出去,離開這裡。有的賣給城市裡的餐廳,成為做菜的配料,有的會被包裝好,送到超市的貨架上。
李耀祖和畫工藝畫的男人一起工作,握著盛青梅的架子,把它們浸到鹽水中。青梅被撈起來,又沉下去。在鹽水裡洗完,又要到清水下衝洗。他做得很快。
青梅的香氣很酸澀,在炎熱的日子裡滿到溢出來。
李菜看著他們。
男人的老婆問:“他是幹什麼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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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同學,做事很勤快。他平常是幹什麼的?”
“呃。體育……吧。”
“那難怪,現在的小孩,幹體力活,能吃苦的少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
李菜想解釋,卻又閉嘴了。
他們準備休息了。畫工藝畫的人接過空架子,立起來,放到一邊。李耀祖轉身出來。
他看到她,手背到身後,一步一步走過來,沒有太多表情。
她才剛坐下,見他過來,馬上就站了起來。李菜走過去,把手裡的毛巾遞給他。她說:“累不累?做這些幹什麼?”
李耀祖接過,擦了擦臉:“闲的。”
作者有話說:
第43章 停運汽車
他低著頭,慢慢擦著兩頰。她看著他,時間長了,別開目光,多眨了幾下眼,伸手把毛巾接過來。
李菜說:“這麼闲可以回去。”
不等李耀祖說話,背後畫工藝畫的人拎著空架子走出來,說:“這陣子剛好忙不過來。真是要謝謝你。”
李耀祖轉過身,和平時一樣,表情很冷,所以顯得不諂媚:“住了你家房子。”
男人說:“這麼客氣幹嗎?弘揚傳統文化,麥秆畫這個東西,是我們民間老百姓的藝術,沒人研究,沒人傳承是不行的。”
看到鄉下人樸實地笑,李菜也跟著笑了。
她說:“我們過兩天就走了……”
“诶!多住幾天。你們放暑假了吧?”畫工藝畫的人的老婆說,“多住幾天。”
“採風下個星期就完事了。吃你們的,住你們的,怎麼好意思。”
“你來的時候送了東西啊。再說,幫忙幹點活抵了,剛好,我們這麼多梅子沒人洗,等曬幹了還要腌。以前都是我和他兩個人做,現在小孩大了,不能扔到一邊不管,我血壓又高。他總說一個人做,一個人做得來……真的是傻杯,要做到什麼時候去?”
最後幾句,女人是拉著李菜小聲說的。
李耀祖說:“幫他們弄完這些吧。”
晚上回去,導師發消息給李菜:“你八點到我家來一趟。”還是暑假,急急忙忙叫她,這個時間點,八成又是要她做私事。
李菜特地等了幾個鍾頭,過了八點才回復,營造出自己很忙的樣子:“老師,不好意思,剛才忙,沒看到消息。我還在採風呢。”
在外地還有理直氣壯的借口,等回上海就不一定了。
臥室門外傳來響聲,李菜回過頭,小女孩正靠在門邊,嘴裡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哼什麼歌。畫工藝畫的人隻生了一個女兒,這在村裡很少見。不過,兄弟的兒子也養在他家。主人家具體什麼打算,外人也不知道。
“來,”李菜笑眯眯地哄她過來,從口袋裡拿餅幹,“過來玩。姨姨給你好吃的。”
小女孩這就進來了,乖乖坐在她懷裡,不吵也不鬧。
她媽媽也進來,坐下說:“姐姐給你吃的,要說什麼?要說什麼?”
小女孩吱了一聲:“謝謝。”
李菜抱著她前後搖晃,嬉戲打鬧,大女生和小女生都在笑。
“生她的時候費了好大勁。醫生說頭太大了。坐月子那幾個月要穿紙尿褲,現在都還有點漏尿。”女人看著女兒,伸手刮她的小臉蛋,“後來就想,打死都再也不生了。我跟他裝作懷不上,他媽媽急死了,總搞些偏方來,想我們再生一個兒子。”
女人性格糙,說話直,反正李菜是外地人,什麼都能說:“鄉裡人沒事幹,天天就愛講這些闲話。還拿那些娃娃的照片去求菩薩,回來貼在家裡。你說這些迷信有什麼用?菩薩也管不了人避孕。”
不用去採風的時候,李菜會跟著他們一起去幹活。
她穿著雨靴,把洗過青梅的水倒掉。梅子的絨毛被刷下來,浮在水面,又被一股腦衝走。
腌青梅並不難,沒什麼技術含量,隻不過是需要人幹的活。這些活都是熟能生巧,做多了自然擅長。第一天,李耀祖還有點怕磕著碰著,弄壞東西,到後來,已經越來越熟練,拿玻璃缸時也能隨意拋接。
幹活的地方是用透明雨布撐的棚,日光從頭頂降下,直接散落開來。梅子已經洗過了,分批次曬幹。畫工藝畫的人和李耀祖一起,一個放鹽,一個裝梅子。
半天過去,三個人坐在棚外的板凳上,面朝田地,就著樹蔭,默不作聲地休息。田裡種的是玉米,風從遠處的山頭吹來,輕輕拂動汗湿的頭發。
李耀祖手裡捏了一顆青梅,轉來轉去,仰起頭找樹上的蟬。
李菜望著玉米的花,想起小時候在奶奶家。夏天的時候,她和堂姐經常跟著大人去幹活。堂姐拎著飯盒和水,她年紀小,隻用打下手。童年時,李菜覺得堂姐好了不起,勤勞又懂事,脾氣也很好。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很崇拜堂姐。
直到今天,堂姐還健健康康地活著,住在老家的水果市場附近,離李菜家坐公交車隻有六站路。可是,什麼都變了。堂姐和別人介紹的男人結了婚,辭了職,每天都在唉聲嘆氣。李菜已經不親近她了,就算見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耀祖遞了一顆青梅過來,李菜猶豫了一會兒,接過去,捏在手裡,慢慢放到嘴邊。
味道非常酸澀。
晚上回去,他們吃了去年腌好的鹹梅。梅子已經變黃了,嘗起來味道更好。
李菜去採風,回來以前,她收到李耀祖的消息。
他說:“還回?”
李菜說:“嗯。要到下午。”
李耀祖回了個“1”。
李菜沒吃午飯,忙到下午一點,準備去汽車站。李耀祖打來電話,問她在哪裡。
人生地不熟,連選個地方碰頭都麻煩。不知不覺,李菜走到了早晨吃早餐的地方。這家店早晨賣生煎,到了中午,門面搖身一變,又賣起了釣魚器材。李菜覺得很特別,給李耀祖定位了這裡。
李耀祖是跑著來的。
走了一陣,不由自主就跑起來,他從人來人往的市集出來,穿過了道路寬敞,也沒有什麼車輛的馬路。抵達目的地,隔著老遠,李耀祖略微喘息,看到李菜站在店門前。
他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肩,然後故意揉起眼睛,假裝不經意。
她轉瞬即逝地笑了。
兩個人並排走。
李耀祖問:“去不去看電影?”
“你有錢了?”
“梅子。送了一批出去。他們非要給。”
李菜握緊了拳:“你不能拿他們的錢!”
“知道。”李耀祖說。錢不多,那對夫婦一定要給,他不接反而傷自尊。但李耀祖已經做了打算,回頭買點東西給孩子們。
這裡的電影院在二樓,光線很暗,天花板很矮。
院線電影全國都一樣,票價倒是便宜。沒有爆米花,也沒有可樂,售票處的冰櫃甚至沒插電。
可能是時間不對,也可能是地點不對,又或者片子選錯了,放映廳裡隻有他們倆。李菜總覺得有股異味,大概是空調太舊了。
這是她第二次和李耀祖一起看電影。
導演算文藝那一掛的,電影是很枯燥的紀錄片,聽說審了一兩年才放出來。
說實話,前面一個小時,李菜都提不起精神來。她本來就對主題深邃的東西不感興趣。但是,李耀祖卻看得很專注,很入迷,雖然這不代表他很喜歡它。
李菜本來打算睡過去,可到了最後半小時,她突然像被點悟了似的。電影裡的一切變得那麼近,臺詞也不晦澀難懂了。人們渾渾噩噩地活著,沒有要去的地方,也不去想這些,好像潛伏在夜色裡,每個人都閉著眼。可是,睜著眼的人是那麼的艱難,因為知道生活的荒謬,所以忍耐著痛苦。原來這些痛苦就在她的身邊。
冷氣的風很難聞,電影很好看,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李菜無聲地哭泣。李耀祖把紙巾遞給她。
出來以後,天色暗了一些。李彤從微信上問她:“在嗎?有空回個電話。”
李菜打電話給她:“剛剛看電影呢。”她沒說李耀祖也來了的事。一來沒必要,二來她們也不需要聊這些。
李彤說:“哦哦,沒什麼事。就是一個男的來找你。”
前幾天範驤磊找過李菜,說他去日本旅遊,帶了一盒白色戀人回來,要送給她。李菜道了謝,但要等她回去再說,結果範驤磊說,他又要去爸爸那邊旅遊,想先送到她家。
李菜說:“是我導師的兒子。”
“救命,嚇死我了。我感覺他對你有意思。”
“你別胡思亂想。”
“不是胡思亂想,我的雷達很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