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沒事我掛了。”
“怎麼沒事!”李彤說,“我打來就是想跟你說……不是不讓你談戀愛,但是,你找對象還是要挑一挑……這種一看就不靠譜的,你還是不要……”
李菜無奈地笑了:“李彤,你想太多了。吃了飯嗎?趕緊去吃飯吧,要照顧好自己。我做了果醬,泡點烏龍茶放幾勺會很好喝——”
“想要被愛,先學會自愛。”
李彤的語氣很認真。
但是,卻把李菜逗笑了:“好好吃飯。”
她和李耀祖去吃了清真的牛肉拉面。面條又燙又香,李菜一口一口地送進嘴裡。肚子裡變得暖呼呼的。
李耀祖起身去拿紙巾,他轉了一圈,在門口看到紙巾盒。剛走過去,李耀祖突然按住手腕。痛感來得很突然,他按著手,像在阻斷電流散開。汗水滴落,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因為痛才突然流下。
好在疼痛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他偏過臉,用衣服蹭掉豆大的汗珠。
取了紙巾回去,李耀祖撕開,把多的那一邊給她。
他搶在前面付了錢。
李菜覺得好笑,這種時候,要什麼面子:“還剩多少?”
李耀祖把口袋翻過來,隻剩幾張零錢。他遞給她,她不要,他不容分說,直接塞進她的上衣口袋。
回去的時候,他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之前來,李菜有關心汽車站巴士的停運時間。可是,她沒想到,周三會少一班車。已經到了汽車站,其實也可以去住賓館,但最後,兩個人還是決定走路回去。
水泥鑄的路燈像燈塔,很遠才有一盞,更多的還是路邊房屋裡的燈光,照亮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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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晚上,鄉間的小路。李菜走在前面,村莊和田野被夜色填得滿滿當當,一點不漏。李耀祖跟在後面,用手電筒照著她。
光從背後湧上來,李菜隻看得到自己的影子。她伸出手,慢慢翕動手指,燈光像白色的毛蟲,在指尖顫巍巍地爬行。
他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說:“我們重新在一起吧。”
可是她不說話。
他晃動手電,光來回在她身上閃爍。毛毛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激的、令人心動的閃電。
李菜回答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真的過得很不開心。”
李耀祖把路上的石塊踢飛,把它們踢進旁邊的田裡。
她說:“我想跟上你的腳步,但我做不到……我努力了,我試過了,我做得很不好。但我還是在試……因為我以前一直相信,我不適合老家,隻要到了上海那樣的大城市,我的人生就會有意義。”
他問她:“你在怪我?”
李菜回答他:“我希望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她想要尋找一種生活方式,一種不像牲口一樣活著的生活。
可是,就算到了大城市,每個人似乎也還是一樣。
她有很多困惑,有很多掙扎,不理解的事太多了。她不斷地被否定,被品頭論足,就算有那麼一些認同,也都是對她裝出來不真實的部分。
這幾年裡,她學到的技能隻有否定和毀滅自己。
“我希望有人陪我,和我說說話,告訴我我是一個很好的人。”李菜說,“以前,過去,那時候,我很希望是你。”
可是沒有人。
手機沒電了,手電的燈光也熄滅了。耳鳴將整個夏天撕碎。
腳步放慢,李耀祖吞咽唾沫,在黑暗裡說:“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再多說一些。
李菜想。
說得更多一些,直到她感覺到被愛。
“李菜。”她聽到他叫她。
李菜回過頭。夜晚裡,螢火蟲懸在她臉旁邊,身上的光一明一暗,寂寞地飛行。她看呆了。
微暗的光照亮了兩雙眼睛。
他靠近她,疼痛沿著神經,從耳廓擴散到其他地方。李耀祖扶住她的肩。有過遲疑,在她凝視螢火蟲的時候,但他還是吻住她。
作者有話說:
第44章 愛你愛我
那是一個短暫的吻,好像收起船槳時,最後在水面撥弄出的水紋。
他的手從她臉龐徐徐撤離,李耀祖走開,站在不遠處等她。螢火蟲消失不見了,李菜環顧四周,隻看到黑漆漆的農田。
這天晚上,他們沒能走回去。
鄉下起了新房子,舊屋子往往不會馬上推倒,屋頂的太陽能熱水器也還留著。房裡,舊貨都堆放在原地。床板上擱著硬邦邦的褥子,衣櫃門上有模糊不清的全身鏡,窗簾髒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除開灰塵和蜘蛛網,一切都還生機勃勃,好像主人家剛剛出門,馬上就會回來。
後半夜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電路早就斷了,推電閘也沒用。他們分頭去找燈,到最後,隻發現一扇對著路燈的窗戶。
在窗外,電線杆孤獨地站著,蝙蝠應該是在屋檐下避雨。聲音那麼近,卻又看不到影子。為了不讓它們飛進來,李耀祖想關窗,李菜卻說不要。
李耀祖也不是一無所獲,他找到一臺小孩子用的卡式mp3隨身聽。款式是老古董了,裡面還塞了電池。他扳動電源開關,沒有電。
李菜接過去,打開電池板,搗鼓了幾下,再打開,竟然又有了電。磁帶盒裡沒有磁帶,她把它放到一邊。
李耀祖摸索了半天,從側邊拉出了一根天線。這是在如今都沒什麼人用了的電器。他轉動什麼地方,試著調頻,隨身聽有收音機的功能,漸漸傳出聲音。
音樂是鼓和夏威夷吉他交錯的聲音,和雨聲摻雜在一起,恰如其分。音樂聲變成燈,隨身聽是燈座,吸引了目光。
天亮以前,有很多時間可以在一起,跳舞,做其他事。但是,他們隻是坐在一起,靜靜地說了會兒話。
“你吃了飯嗎?”李菜沒頭沒尾地問。
李耀祖看向她。
“我以前問你,你也不回答,總是要訓練。但我不會一直想,我不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就當你吃好了。”李菜說,“這是我跟你在一起這麼久鍛煉出來的。”
“我吃了。”
“別說了,我也不是非要你回。”
去上海以前,她告訴自己,和他相處,她隻需要做那個問他“吃了飯嗎”“睡好覺了嗎”的人。
她不會索取什麼,不需要靠他來獲得幸福,她本來也不是那麼理解愛情。畢竟,在他們的故鄉,大多數人都是為了過日子才結的婚。結完婚後生孩子,生了孩子養孩子,孩子結婚,然後養孫子。
可是,變數很多。世界復雜,她太愚蠢,他又很遲鈍。
李耀祖說:“其實你不用努力。”
輪到李菜看向他。
李耀祖說:“以前我們也說過,你想讀書就讀,想開視頻號就開,不賺錢也可以。趁著我還能賺,這麼多錢,隨便用,都是你的。”
李菜說:“我不是想配得上你,我隻是想配得上這種生活。”
每個人都想要抓住錢,抓住某種評價體系裡公認的幸福。人都麻木著,並且不自知。愛很平庸,自私自利,隻是一種欲望的激蕩。
李菜並不是自己想合群,也不是真的那麼迫切要跟上主流。可是心很弱小,太弱小了,隻要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她就會想獲得認可,不想被否定。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李菜問。
“……”
不用刻意回憶,李菜也能想到很多目光、很多眼神、很多評價,有的是別人給她的,有的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在很多個睡不著的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很差?我是不是真的很low?我知道我長得不夠漂亮,想做的事都不順利,我走的路都是錯的。我痛苦也是我自作自受。”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居然停了。
收音機沒電了,音樂斷斷續續,拖著嘶啞的喉嚨停下。
李耀祖試著理解,在沒有音樂和雨聲的夜裡。天空發白,黎明快來了。他醞釀了很久,最後說:“你不跟我重來也沒事。”
天亮蒙蒙亮,他們已經重新踏上回去的路。李菜想在太陽出來以前回到家,不然的話,太陽又會很曬。李耀祖一點也不困,多少看著讓人有點嫉妒。多年訓練,總是晝夜顛倒,他早就習慣了。
他們如願以償,在差不多天光大亮的時候到了家。李菜困得頭暈,很想倒頭就睡,顧及是夏天,還是去洗了個澡。
剛好畫工藝畫的人的女兒也要洗漱,她媽媽把她交給李菜。
李菜打起精神,笑眯眯地給小女孩脫衣服,盛好溫水,仔細地從肩膀倒下去。
小女孩哼著自己編的歌,伸出手指,輕輕撫摸李菜肚子上蚯蚓形狀的疤痕。
“這是什麼?”她仰起頭,臉頰上泛著柔嫩的水光。
李菜笑了,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大人的手掌很粗糙,撫摸著孩子幼嫩的脊背,把她的身體扳過去。李菜從背後抱住她,孩子的頭發細密又柔軟。她不說話,帶著笑容,靜靜地抱緊她。
洗完澡以後,李菜把孩子送到樓下,自己回臥室。她坐到席子上,打開風扇,默默發著呆。
李耀祖是突然出現在門口的。
他盯著她,但是不說話。李菜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對不起。”李耀祖說。
那不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這句話,卻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聽到。
李菜愣住了。
平日裡,不管對著誰,也無所謂是不是正陷入困境中,李耀祖都習慣稍微仰著頭,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慌不忙,誰也不怕,什麼都不顧忌。不論做什麼,他都表現得很輕易,那是一種平凡者到死都不會有的堅定和自由。
現在的他站在門邊,垂著眼睛,看不出表情。她離他有點遠,大概是因為這個,所以才會產生他在發抖的錯覺。
李耀祖把右手藏在門外,用力抵著門框。
他的肩膀很僵硬,語速不快,隱藏著疼痛,汗如雨下,偽裝成是炎熱的緣故:“我是……想你過得好的。真的很差的是我,自作自受的也是我。”
電風扇的風吹在她一個人的臉上,李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自己說:“那你補償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