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靜亭想了想:“可能是看左閣主成天這個表情,覺得比較酷吧。”
師兄弟兩人慢慢走下昆侖的雪山。
在走入回靈篆院的傳送陣前,越靜亭問道:“是不是下個月我就要覺醒靈根了?”
黎博松開了他的手,操作著傳送陣:“是啊,到年紀了。”
越靜亭沉默地抓緊了黎博的衣角。
“我會覺醒很厲害的靈根的。”他小聲道。
黎博手上動作一頓,隻是說:“進傳送陣吧。”
天旋地轉的傳送之後,黎博像是剛剛的對話沒有發生過一樣,輕松地伸了個懶腰:“昆侖實在是太冷了,還是河洛舒服。”
他拍了拍自家師弟的肩膀:“走吧,我們回家。”
二十年後,倒在血泊裡的黎博睜著慢慢灰暗下去的眼睛,回憶著在那個瞬間,自己想要說出口,但沒說出口的是什麼。
……是不是想要說,“即便沒有天賦,也沒關系”。
太掉價了,一點都不像他。黎博咧開嘴,意識開始渙散。
是啊。優柔寡斷的,一直是自己啊。
因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所以不必顧念舊情。
變成……很果斷、很有出息的年輕人了啊,靜亭。
黎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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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論道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現世·廢棄倉庫廠房。
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黎博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不時地輕微抽搐。
執行部的成員們呆立在原地,不知道是否應該放下手裡端著的靈□□械和刀劍。
所有人都還在消化剛剛發生的變故。在一片沉默中,一個人緩緩地動了。
“收殓的事,能交給我來做嗎?”越靜亭的聲音依舊平穩。他在黎博的屍體旁邊蹲下,伸出手:“我是說,我是陣法上的專家。我能看得出來……屍體上有沒有殘存的術法。”
“讓我來檢查屍體吧。”他心不在焉地補了一句,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話語有多麼蒼白。
如果現在你的手沒有顫抖著試圖合上黎博的眼睛,我還能相信你隻是準備公事公辦地檢查屍體。池昭銘嘆了口氣。
沒有時間兒女情長了。池昭銘最後看了眼地上的屍體,清了清嗓子。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默。來人語速飛快:
“抱歉,這邊的靈力環境太過混亂,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機會傳送過來。”
“我剛剛調查了這裡牽引半位面的陣法,大致結構已經輸進陣法自動求解系統了。跑出完整結果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但已經可以開始分析了。”
“至於能量問題,我已經通知了周圍的靈石制備廠,讓他們優先往這邊運送靈石。如果運輸時間不夠,我們也可以人力運輸,御劍飛行說不定還更快……”
白闲瞪大眼睛。一旁的池昭銘遲疑道:“楚小姐……?”
匆匆趕到的青鳥按熄手機,平淡道:“是我,我來幫忙了。”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首先湧入耳朵的是金石相擊之聲,但比寺院的鍾磬聲更沉悶有力,幾乎能想象到錘子砸落在鐵砧上的畫面。
緊接著是火焰舔舐著金屬的噼啪作響聲,混雜著高溫下物質轉變的低吟。
更為低沉的,是熾熱的液體在模具中流淌的聲音,如同熔巖在地殼下緩緩推進,深沉而粘稠。
空氣中充斥著鐵與火的味道,鐵鏽色的天空讓人不禁懷疑:是鹽池的滷水倒灌到了天上,還是涿鹿城下蚩尤流的血留下了永恆的印記。
寧長空的目光落到身前的人,或者說神身上。
神明的氣息撲面而來,比瑤池幻境殘存的西王母幻影更濃鬱。
……看來是沒辦法通過武力進行解決了,就是不知道外面楚清歌那邊需要自己拖延多少時間,也不知道把池昭銘等頂尖戰力拖進來會不會有幫助。
對方神色沉穩,深邃的眼中仿佛蘊含著歷史的沉澱。他率先開口:
“我知道你,應龍的後代,鳳凰的孩子。”
華夏歷史上第一個創制出金屬兵器的人。他在中國古代戰爭史上創造的業績,使他成為戰爭之神。[1]
兵主,蚩尤。
“寧長空。”寧長空頷首,聲音平靜。
凝固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重新開始流動,眼前的景象也隨之變換,轉瞬間,寧長空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陳設古樸的書房之中。
隻不過,書房原本應擺滿書架的地方,卻陳列著一排排各式各樣的武器。從最古老的青銅劍戟,到……一排現代的靈力槍械?
寧長空算是明白遠程靈氣武器是誰研究出來的了。
黎貪在書桌後揮手,聲音中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忘記那個糟糕的蔑稱吧,吾名黎貪。”
蚩尤與同母弟八人,連其自己在內共是九人,均姓黎氏,號稱“九黎”。[2]
九黎之君,號曰蚩尤。
寧長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動作,投向散亂著手稿的書桌,從堆起的參考書中依稀辨認出一本《高等數學》。
嘶,不好對付啊。
“你來見我,是想拖延時間。“黎貪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對,最好現在在這裡就把你給宰了。寧長空心不在焉地想著。
“那個時代過去太久了,每一位留下的故人都彌足珍貴,您不這麼認為嗎?”寧長空斟酌著語句,輕聲道:”比如說,玄武前輩。“
玄武的名字的確觸動了黎貪,他在書桌後坐下:“你該帶著你父親的侍從來的,我和他或許還有的好聊。”
黎博沒有把他是林錦松的事情告訴蚩尤,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寧長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大概是因為黎博本就是出於私情,才保下林錦松的命。
寧長空的大腦飛速運轉,他開口:“前輩,我想——”
“我知道人類的那些理念。”蚩尤開口打斷他,眼神平靜,“自由、平等,多麼愚蠢。”
寧長空不贊同地搖頭,點了點他桌子上那本《高等數學》:“沒有靈力,沒有修行者,他們仍舊創造了偉大的文明。”
黎貪的目光掃過那本書,平淡道:“我同意這一點。”
“因此我會赡養他們。”
“我要給他們最好的娛樂,最適合的教育。他們要充分利用他們的大腦,繼續研究可以研究的一切;或者出賣他們的體力,成為流水線上的工人。”
“每個人都會過得很開心,這樣,才能發揮他們的最大價值。”
兵器之神,神情自若地許諾了普通人的幸福。像是對耕地的牛馬許諾勞有所得,或者對撫慰心靈的漂亮寵物許諾一生無憂。
唯獨不像在談論與自己平等的人。
他像人類馴養動植物一樣,功利而冷淡地考慮如何放大普通人有益的性狀。
馴化的大型哺乳類動物為人類提供肉類、奶脂、肥料以及拉犁,直到鐵路出現前都充當人類重要的陸路運輸工具,但你會說歷史是由人類與拉犁的牛、運貨的馬一起創造的嗎?[3]
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寧長空心裡一沉。
果然,蚩尤並非秉持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觀念,想把修行者和普通人之間武力鴻溝放大成階級差距。
—— 他壓根就沒把普通人和修行者當成一個物種,自然不會從人為構造的高低貴賤當中獲得樂趣。
修行者會把普通人當人看嗎?—— 打個比方,能化成人形的妖獸,會把普通動物當做自己的同類嗎?
蘇韻堯敬重鳳凰,敬重白闲,但炸雞照吃不誤,是因為不認為被赡養的肉雞,和兩位實力強勁的鳥妖有什麼相似之處。
食肉的妖獸不會因為開了靈智就成了動物保護主義者,改食肉為食素。鳥妖養鳥,馬妖騎馬,不過是覺得未開靈智的普通動物,和自己並非同類罷了。
寧長空反駁道:“您是鑄造兵器的神明,應當理解工具的力量。”
“不需要現代的槍械,隻需要一把淬了毒的青銅匕首 ——”
“—— 最柔弱的普通人也能殺死修行者?那是因為那個修行者太弱了。”黎貪搖頭,打斷道。
黎貪:“普通人和修行者之間巨大的武力鴻溝可以用武器來彌補,但沒必要。”
“我相信兵器的力量,但兵器的力量需要人來發揮。問題不是手持武器的普通人能不能殺死修行者,而是這些武器裝備在修行者身上才能發揮最大的價值。”
黎博組織編撰的《修行常識》引言中如是說:裝備一支現代的凡人軍隊,需要日夜運轉的工業流水線,而摧毀他們,一人一劍足矣。
不是不可以鑄造出讓普通人勝過大部分修行者的武器,但性價比過低。在投入相等的人力物力資源制造武器的情況下,無疑是修行者一方的武力提升更為顯著。
“修行者之間的戰爭,才有意義。”
“沒有暴力,沒有統治。沒有統治,沒有秩序。修行者掌握暴力,修行者建立秩序。”黎貪攤手:“就是這麼簡單。”
這個話題結束的比他預想得要快太多了。寧長空咬牙切齒地拖出下一個論點。
“給在靈氣枯竭時代生長起來的人類,強加修行時代的價值觀,無異於把南方的喬木移植到北方。”寧長空低頭,“養不活的,黎貪。”
靈氣復蘇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人類一次的集體進化,意味著一切有關社會結構的思想理論的物質基礎發生了變化,都要被推倒,再重新建立。
如果這是一個在靈氣充裕的時代從頭開始發展的文明,寧長空不會有心情和蚩尤論辯。因為在那樣的高魔世界觀下,起碼在文明發展的早期,權力必然向戰力強大的修行者集中,形成如妖族那樣,實力為尊的社會。
在人與人的武力差距相當有限的低魔世界觀,邁出原始社會的文明都會向奴隸社會演變,更不要提有著極端武力差距的高魔世界觀了。
但這裡是靈氣復蘇的世界觀。這裡的文明已經砸碎了無數思想上的镣銬,這裡的人類已經反對過一切基於先天差異的歧視。要怎麼讓這些人自貶為另一些人的工具和墊腳石?
觀念的力量,和社會的慣性都是巨大的。
“靈氣衰退本就是一個不該發生的錯誤。骨頭長歪了就要打斷重接,劍刃鑄錯了就融掉重鑄。世事皆如此。”黎貪不以為然道:“會有很多人死去,但終將建立一個更加切合這個時代的強盛文明。”
那樣我的工資和年終獎會一起完蛋。寧長空面無表情地如是想。
讓你這樣搞下去,大概能加速推進第三次世界大戰,然後把我送到快穿局的聽證會上,讓我花好幾天時間把世界大戰詭辯成拯救世界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