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以修行者的力量來攻擊九黎……九黎本身有門禁,隻有從外部進行強攻這一條耗時耗力的路可走。但最為棘手的,還是在此處鎮守的神明。
在周圍居民撤空之前,在善良陣營的修行者思考出對策之前,這個懸浮在天上的巨構足以吸引那些思想極端的修行者,或者那些受夠眼前生活的普通人居民。
一個獨立的,懸浮在天上的,由修行者統治的城邦,就這樣誕生了。
正如蚩尤所說,這是一個完美的試驗場,佐證他理念的地上天國。
楚清歌在心靈連線裡嚴肅地開口:“不能開這個先例。”
這已經不僅僅是激化修行者與普通人之間矛盾的導火索了,它是自靈氣復蘇以來,對現有社會秩序最嚴峻的挑戰。
“必須得做,最壞的打算了。”
第83章 赴死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名為“留仙”的黑色長槍在兵器之神的威壓下戰慄,發出了細微的顫音,甚至因無法承受神明的氣機而發燙。
寧長空劇烈地喘息著,下意識地把槍握得更緊,試圖用這一點熱度喚回因疲憊和傷痛交織而渙散的意志。他幾乎痛恨高溫並不能灼傷鳳凰,不然這份疼痛能更好地提升判斷力。
實際上,他目前的出血量並不至於造成嚴重的暈眩,更多的不適還是源自他本身糟糕的健康狀態。
胸腔內的心髒以一種異樣的頻率跳動著,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抗議著身體的超負荷運轉,或是身體在報廢之前發出的哀鳴。
青耕總是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念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身體太弱,不能太過勞累;不要過度集中精神,要多休息;心脈既有舊疾,就要注意時刻維持情緒平穩……
這不是每一條都違反了嗎?寧長空深吸口氣,試圖壓住胸口翻湧的血氣,為自己不聽使喚的身體和顫抖的指尖而惱怒。
雖然他平時總是嫌棄青耕那副唉聲嘆氣、嘮嘮叨叨的樣子,但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想再聽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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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被青耕罵成什麼樣都好,被白闲關在翎煌府休息多久都好。
通話頻道內的氣氛異常緊張。楚清歌分析著,語氣帶著少見的焦灼:“你的體力下降得太快了。如果隻是以這個強度進行戰鬥的話,至多再拖半個小時。”
畢竟是半吊子神獸對戰一位真正的神明,而且還是在神明的領域內進行的客場作戰。戰局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呈現出壓倒性的傾斜,壓得寧長空喘不過來氣。
寧長空再一次險之又險地躲開呼嘯而來的武器,任由手臂被靈力光束擦過,衣服上的防御術法閃了兩下,正式失效。
兵主的武器庫大開。在空中穿梭的冷兵器如同致命的風暴,和不斷聚能的靈力大炮形成了一場致命的風暴,將寧長空的躲閃空間壓縮到了極致。
每一次都完美閃避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他隻能選擇那些受傷概率最小的避讓方法。每一次的躲避都是對反應速度和戰術判斷的極限挑戰,他的體力和精力都在不斷下降。
身體的極限正在逼近,必須快點做出決斷了。
“兩條路。第一條:我現在應該還能逃,然後我們出去之後從長計議。”
一旦鳳凰逃出生天,蚩尤絕不會坐以待斃,任由他們慢慢修改陣法,從外部強行關閉現世通往九黎的通道。顯然,他們將面臨更加激烈的對抗。
說不定“黎”這個組織的殘餘勢力,以及那些被蚩尤的理念所吸引的新成員,會如同狂風暴雨般湧來,企圖幹擾他們的計劃。
更有可能,黎貪自己會親自下場,成為他們最棘手的敵人。
即使蚩尤已經被流放千年,他依舊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就算加上妖族的戰力,他們這邊依舊沒有能與蚩尤一較高下的戰鬥力。
隻能拼計策,拼消耗,甚至……車輪戰,拼人命。
拿人類工業文明的兵工廠流水線和兵器之神的武器庫對拼,也不知道效果會如何……啊,還要考慮到九黎降臨之後可能引發的輿論壓力。
異處局的公信力在這場危機中大幅下降,無疑為其他心懷不軌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機。他們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煽動恐慌,制造混亂,甚至可能與蚩尤的勢力勾結,進一步加劇局勢的不穩定。
九黎懸停在塵世之上的每分每秒都讓局勢變得更加混亂不堪,前方的道路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寧長空現在並沒有從外面慢慢解決這場危機的頭緒。出去之後集思廣益,或許會有好的方法,在可接受的時間和犧牲範圍內,關閉九黎與現世的通道,將蚩尤連同九黎重新封印。
……或許也沒有。或許再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好的機會了。
“第二條路,我在這裡,不惜一切代價把蚩尤拖住,你們在外面把九黎到現世的通道關閉。”
寧長空甚至沒有談論自己要如何撤離九黎,因為一旦選擇了這條路,就沒必要考慮撤退了。
感官被自身的傷痛所磨損,口鼻腔中滿溢著血腥味,他已經無法嗅到九黎那帶著鐵與血味道的風了。
……他的死活無關緊要。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哪怕以命換命隻能換下一條命,從功利的角度也是賺到。
如果在這裡逃避,他未來做出的貢獻能否彌補這些人命的損失嗎?
嘛,好像確實有點難。寧長空用顫抖的手抹了把臉。回頭在快穿局聽證會答辯的時候,估計又要廢不少口舌。
當然,死戰到底的前提是,他的拖延是有意義的。
楚清歌艱難地開口:“可以……我這邊可以,在一兩個小時之內完成關閉半位面通道。”
“那就足夠了。”
青耕說他的生命力弱得如風燭殘年,並不是誇大其詞。這具身體在鬼門關前走了不知道多少回,寧長空都懷疑這個世界的閻王爺都要認得他了。
但即便如此,這最後一點點生命力,如果點燃,也足以發出耀眼的光芒。
寧長空的身影在戰場上如煙霧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鳳凰的真身。牠沉默而莊嚴地展開那對龐大而華麗的翅膀,如同一位王者降臨在這片古老的戰場上。
繚繞在鳳凰周身的火焰熊熊燃燒。它的力量強大到足以穿透現世與九黎的界限,熾熱而純粹的鳳凰火不僅照亮了九黎的天空,更是灼傷了現世的流雲。
寧長空短暫地恢復了狀態,作為代價,他的生命正式陷入倒計時。
但足夠了,他會在因生命力衰竭死去之前,先被蚩尤殺死。
不需要鼓舞,不需要觀眾,不需要宣言。
他將在沉默中赴死。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現世。
“如果現在不在這裡解決問題,未來我們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及時止損。”
扣扣搜搜了一輩子,連體檢都要蹭社區的丘老院主平淡道:
“這麼大的陣法,能夠以身作陣眼的人寥寥無幾。其中,老夫大概是最沒幾年好活的。這交易很劃算。”
他還貼心地沒說自己是年紀最大的,大概是覺得青鳥和鳳凰年紀比他這個人類更年長些。
楚清歌低頭審視著地圖。其實最理想的方法是讓她來。
棲靈柏這種東西雖然寶貴,但以鳳凰如今的地位,搜集起來不算難。回頭買一截新的,再修改修改靈力回路,把各種輔助用的符文篆刻上去,就又是全須全尾的青鳥了。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棲靈柏的靈力回路簡單,所能容納的靈力遠比經過修煉的人體少,恐怕會在陣法完成前就自身崩解。
青鳥的“身體”狀況不理想,實力和知識儲備都足夠的鳳凰還在和蚩尤拉扯。數來數去……的確是丘浩雲最合適。
“教不嚴,師之過。”在沉重的沉默中,丘浩雲繼續說道,眼神中閃過一絲哀傷:“黎博……他變成如今這副樣子,我也有責任。”
黎博的屍體還孤零零地躺在陣眼處的地板上,血液已經幹涸,屍體也已冷卻。
“鳴岐君拖不了太久,快些做決斷吧。”老道最後如是說。
反倒是越靜亭先打破了寂靜,他把頭轉向青鳥,語氣平靜:“鳴岐君能拖多久?”
“根據他的實力,哪怕拼命,也不超過一個小時。”楚清歌如實回答。
越靜亭呈現出了驚人的冷靜,讓楚清歌懷疑他今天經受的打擊是不是太大,以至於自暴自棄。他微微頷首:“那就開始吧。抓緊時間。”
即便已經決定要犧牲人來以自身靈力引導現有的能量流,但前期的布置仍然必不可少。比如給一些陣法節點重新供能,修改一些關鍵節點的陣法。
楚清歌總覺得,或許越靜亭還是希望能盡可能多地修改一些陣法,降低到時候充當陣眼的丘浩雲的心智負擔。
哪怕能提升百分之零點零幾的生還幾率,也是好的。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起初,寧長空尚有足夠的體力與蚩尤展開激烈的纏鬥。他死死地咬住對手,拖住對方的腳步,控制著戰鬥的節奏,耐心地與敵人周旋。
然而,隨著戰鬥的持續,鳳凰之軀受到的傷害逐漸累積,這場對決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激烈。到了最後,這幾乎不能叫一場戰鬥。
鳳凰不聲不響地轉變了戰術,他主動把自己當誘餌,在將死而未死的邊緣做逗貓的老鼠,讓對手覺得隻要再進一步就能徹底擊敗他,從而讓蚩尤不至於因為失去耐心而離開戰場。
他用自己的傷痛和鮮血作為籌碼,換取寶貴的時間。
在平時,寧長空或許還有心情與楚清歌調侃幾句,誇耀自己對敵人心理的精準把控。
但是實在太疼又太累了。劇烈的疼痛和極度的疲憊讓他數次幾乎失去了意識,又數次被疼痛強行拉回意識。
他拖著瀕臨崩潰的身軀,在不可避免的命運前,隻有餘力問出一個問題:
“還要,多長時間?”
楚清歌給出了最後的好消息。“馬上了,最後兩分鍾,再堅持一下。”
隻需要……再堅持一下……
遲鈍的大腦還在消化這個消息,心中的重壓稍稍減輕。但隨即,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黑暗吞噬了他的視野。
一陣令人戰慄的疼痛如同閃電般掠過他的全身,當這陣痛楚終於稍稍退去,寧長空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繼續保持鳳凰的姿態。
他以人的形態無力地趴伏在地上,手掌觸摸到一片粘稠湿滑——那是他自己溫熱的血液。
胸腔內被重物碾碎般的劇痛讓他不禁懷疑,那顆曾經被修復過的心髒是否已經在重壓下徹底停止了工作,或是被神明那令人窒息的氣機壓迫所致。
一種從骨髓深處透出的冷爬上脊背,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生命力正從他的身體中快速流失,失血過多帶來的冷意愈發強烈。
要自焚嗎?寧長空迷迷糊糊地想著
引火自焚是不是可以再拖一點時間……會暖和一點?
即便雙眼已經不能視物,寧長空依然能敏銳地感受到神明氣機的逼近,那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如同死亡的陰影緩緩籠罩。冰冷的殺意如同一把利刃,懸在他的頭頂。
面無表情的蚩尤站在垂死的鳳凰身旁,高舉起手中那閃爍著寒光的九黎劍。
劍鋒穿透了空氣,帶著決絕和殘酷,洞穿了鳳凰的胸口。
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嗡鳴聲如同風暴般席卷過整個半位面。能量的流向在這一刻突然改變,像是一條改道的河流,猛烈地衝擊著已經形成的通道。
黎貪立刻意識到了情況的異常,他猛地抬頭。但一切都已發生,無法挽回。
九黎和現世的通道,再次斷開。
光榮完成任務。寧長空心情忽然雀躍了起來,所有的重擔和壓力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放松身體,任由意識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