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鄔沉默地望著那些獎杯,靜靜聽,靳蘭嘴角有些弧度,撫著臂,語氣裡有心疼,也有欣慰:“小洲這孩子從小就獨立,他那會兒還小,也就才十四歲吧,就跟著去到韓國集訓,去了三個月,結果等到回來時瘦了十幾斤。”
“他本來也不是什麼胖乎的孩子,回來時,哎,我跟他爸都要有點不敢認他。”靳蘭不緊不慢說著,眼圈就有點紅:“到了那,一周就打一次電話,也隻報喜不報憂,但東西吃不慣,語言也不通,教練也不怎麼顧得上他,人還差點丟了一次。好在那會有個孩子跟他是同期進俱樂部的,玩得好,見他人不見了,立馬跑去找教練才找回來。”
“是他嗎?”時鄔聽著,彎腰從箱子裡拿出還沒來得及擺放上去的那張照片,程今洲和另外一個小男孩。
“嗯,是他。”靳蘭笑笑,“小旋,跟小洲差不多大,就小兩個月。”
“現在也在俱樂部?”時鄔問著,想了想那個名字:“還是在葛教練那?”
她記得程今洲是說回來後就去葛教練那了,那到時候,有好朋友一起,應該更好一些。
“小旋,這孩子。”靳蘭話有停頓,似乎也在想著要不要和時鄔說,最後還是隻簡單提了句:“小旋已經過世了。”
時鄔怔愣,轉過頭看向她。
“他們一同進俱樂部,吃住訓練又天天在一起,說是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也不誇張,小洲也因為這件事,消沉了很久,難邁過那個坎。”靳蘭注視著照片上的兩個小男孩,輕聲說:“嚴重的時候,他背著我跟他爸,自己去開安眠藥吃,不吃就睡不著,但面上,就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樣,誰也沒從他臉上看出來點什麼。”
像也不打算跟時鄔在這件事上講太多的細節,靳蘭彎了下唇,把那張照片從她手裡接過來,重新放在立櫃的最上面擺好,說著:“過去了,也出來了。”
......
好像也知道,程今洲剛到黎江的時候,好比在修車廠看到他的那一眼,他獨處時,身上偶有的沉寂感是從何而來。
他朝前走著,但也有那麼一部分已經停滯的時間,將他絲絲縷縷地聯結在那拉著。
一直等回到房間,時鄔似乎還有些感同身受的心情沉重。
她握著筆,但遲遲也沒寫下第一題,外面傳來孩童隱約的吵鬧聲,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似乎格外鬧騰,奔跑,大笑。
時鍾滴滴答答地掛在牆壁上旋轉,不知道過了多久,放在試卷前方的手機傳來持續的震動,時鄔思緒被聲響拉回來,這才終於手臂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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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過來,看到是程今洲打過來的視頻電話時,似乎也心有所感的,聽見了窸窣落著萬物的聲音。
她接通那通視頻,還沒等視頻畫面穩定,聽見了程今洲輕微喘著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時鄔,下雪了。”
似乎整個世界都因為這句話突然安靜下來,畫面裡,路燈的光線昏黃,明暗摻半地打在程今洲的身上,他好像正在路上,外面穿著那件黑色的長羽絨服,鵝毛似的雪花密集到往下砸似的,飄落在他的發頂、睫毛,而他隻勾著唇笑,呼出的氣息在空氣裡結著白霧,垂眸看著手機,眉眼間因為這場及時赴約的大雪而意氣飛揚,隨後他又將鏡頭抬起,朝上,給時鄔看昏黃路燈下,裹著寒風飄揚的雪花。
“我還有一個路口就到。”鏡頭微晃,他像是正朝著這邊跑,程今洲嗓音裡帶著笑:“快下來,我們堆個最大的雪人。”
莫名其妙的,那一刻,時鄔忽地很想哭。
第39章 039
白雪皑皑, 萬家燈火。
路燈照耀下的道路和綠化帶空曠草坪上鋪著一層新雪,幾個小孩奔跑吵鬧,手中燃放結束的煙花棒在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硫磺氣味。
“程今洲!”時鄔笑著揉了一團雪, 朝他那丟, 紅圍巾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 險些踩到腳下。
“扔就扔,別給自己摔著。”程今洲撩起眼看她, 也笑了聲, 正研究怎麼把雪人腦袋堆的圓點, 起身無可奈何地拍了拍身上的碎雪,朝她那過去:“一對一打不過,得玩偷襲啊?”
“兵不厭詐唄。”時鄔半點也不心虛似的,在昏黃的燈光下眼睛笑在一起, 玩累了, 就這麼蹲在那, 抬頭看著程今洲朝這邊走:“誰讓你這麼厲害。”
小金從一旁踱著步子過來,滾了一身的雪, 又自己搖著頭撲簌簌抖落。
風小了些, 雪也不似剛下的那麼大, 這片在小區樓的背面,有一大片空曠的平臺,頭頂的單元樓錯落地亮著燈光。
“耍賴還有理了你。”程今洲聲音裡透著笑意, 走到她跟前,抬手將人從地上拉起來。
“雪人堆完了?”時鄔望著他。
“沒, 還差個腦袋。”程今洲側過頭, 下巴朝那雪人點了點。
雪人的身體已經堆好了,兩人差不多鏟了小半個平臺的積雪, 比程今洲膝蓋還要高。
時鄔蹲在雪人面前,半信半疑地問他們堆的是不是真是最大的,程今洲彎著腰邊拍著雪,邊回要是不信,待會小區裡溜一圈看看去。
雪落在兩人的肩頭、發頂,時鄔手指凍得紅通通的,但仿佛沒感覺到似的,也同樣地抬著手,將雪人身上的雪壓實。
他拿了灌木叢裡的枯樹枝,當作雪人的手,時鄔仔細地,把剛上樓從程今洲那翻出來的兩枚五子棋黑色棋子,放到了雪人的眼睛上。
雪似乎是打算要落一整晚,程今洲額前的發梢因為雪花消融有些湿漉漉著,他垂眸看著時鄔動作,看她的面龐被光線柔柔地攏著,發絲和額頭眉毛沾著點雪水,隨著動作,折射點微弱的光暈,呼吸著,散著淡薄的白氣。
“雪人堆好了。”時鄔忽地說。
她大功告成地轉回頭看著他,眼睛很亮,身上同樣地落著雪,唇角淺淺地揚著。
但還不等程今洲走近,時鄔就幾步朝他邁了過去,寒風吹著飄雪和樹枝。
沒等程今洲低下眼簾看著她湊近,時鄔就微笑著,跟怕被他發現意圖一樣,面不改色的,而後在隻剩最後兩步路,程今洲毫無防備時,橫衝直撞地笑著過去,把凍得冰涼通紅的手指塞進他脖頸的領口裡——
“靠。”程今洲也跟著笑,這一下猝不及防,下意識地縮著肩膀往後退了半步,時鄔整個人也幾乎撞進了他懷裡,夜空中雪花還在無聲地下墜。
“汪汪!”小金仰著腦袋叫了兩聲。
程今洲的視線被雪人旁的金毛吸引過去了一些,但手上極其自然地把時鄔的手從自己領口裡拿出來,改成握在自己手裡,他手還是溫的,攏著,垂著頭,把冰涼著的那雙手放到自己嘴旁吹了吹熱氣,隨後才朝著小金笑:“下雪也叫?膽子這麼小。”
時鄔目光落在他身上,兩人身後亮著燈光的小區樓層比剛才熄滅了些,視線深處的天黑漆漆的,因為溫度低,時鄔的睫毛上的水汽又逐漸凝結,根根分明的睫毛眨動時,眼前似乎有雪白的朦朧殘影,就在這道朦朧中看著程今洲。
“汪!”小金在一旁不滿地又叫一聲。
時鄔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目光又落到一狗一雪人的方向,她思忖兩秒,隨後抬手摘下掛在脖子上的紅圍巾,又回過頭問程今洲:“要不要給它圍個圍巾?”
反正馬上就要回去了。
“這麼好。”程今洲笑著看她動作:“那小金要愛死你了。”
而時鄔那會已經拿著圍巾朝那邊過去,直到和那隻昂首挺胸的大金毛宿命般擦肩而過時,才如常地開口說:“我是要給我的雪人圍。”
小金:“......”
狗命也是命。
風連續不斷地吹著,程今洲額前的短發也被吹的微凌,垂眼看小金賴在那開始不肯走,像是受了莫大的傷害一樣,犟得慌,邊犟邊看著時鄔因為它忍不住笑的笑臉,兩隻前爪扒在地上,更覺得沒面,邊瞅著看還得抽空委屈地瞄程今洲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說:你看看你找的這什麼人啊!
“好綠茶。”時鄔視線直白地盯著它。
這是像誰啊。
程今洲聞言也笑,藏起下巴悶著聲,不讓狗察覺,沒轍,拉了兩下牽引繩沒拉動,於是走過去,同樣地蹲下來,試著哄哄。
而時鄔那會兒就站在道路邊,雙手已經被暖的開始回溫,她在寒風裡看著那邊的一人一狗,周身萬物銀裝素裹,雪還在下,夜漆黑,但路燈洋洋灑灑的光線下,程今洲背影寬直肩膀平闊,他手臂搭在膝蓋,勾著嘴角,抬著手,身上長款的衣擺擦到地面,撓了撓金毛的頭。
撲簌簌的冷風中,耳旁貼的發絲被吹拂起,時鄔從衣兜裡拿出手機,對著前面那幕拍了下來,緊接著,發了二〇一八年的第一條朋友圈:
【喜歡的小狗,和他的好朋友。】
衛格樺點贊得迅速,第一個評論,甚至還嚴謹地給她揪起錯別字了:【洲子這背影帥啊,什麼時候也給我長這麼高個啊,但年級第一姐,“他”是不是用錯了,是這個“它”啊。】
時鄔收了手機,沒理,反正全世界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就像加了密語寫在日記裡的一行,即使有清風吹開這一頁,旁人也無從知曉。
-
隔日,回黎江的飛機時間在夜晚的七點多。
冬季白晝短,才五點多,天就已經有些擦黑。
上午的時候時鄔已經出去過一次,買了些禮物,晚飯結束後,時鄔便回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靳蘭剛好要出門置辦年貨,等會可以順便將時鄔送去機場。
“這就走了?”程今洲抱著臂,倚在臥室門口淡笑著問她。
時鄔抬起頭,朝他“嗯”了一聲,點頭:“過完年,也沒幾天就開學了。”
到時候就又見面了。
把要帶回去的東西都裝進去後,時鄔坐在床尾,彎著腰,拉起拉鏈將箱子扶了起來。
“行。”程今洲笑聲,沒說什麼,隻是站在外面打量她一會兒,隨後轉身回了自己的臥室,等到幾分鍾後再過來時,手上已經多了條黑色的圍巾。
因為剛下一場大雪,北京的天氣冷著,冰窟似的。
她依舊還是來時的那身裝扮,隻臨出門前,脖子上多了條程今洲給她圍上的圍巾,黑色的羊絨,同樣也帶著淡淡的清爽味道。
昨天車停得有些遠,推著行李箱不方便,靳蘭隻叫她在樓下等著。
外面天色已經昏暗,寒風呼嘯,時鄔微眯起眼,垂在肩旁的圍巾也被吹得招搖,直到兩分鍾後,遠遠望見靳蘭將那輛輝騰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