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啊。”時鄔側目點頭, 一副輸贏看淡的樣。
“有心事?”程今洲伸手拿了個棋子下來, 問。
“嗯,是有點。”時鄔就順著回, 也沒瞞他, 畢竟連李夏妮都看出來了, 要是跟他撒謊,等會兒李夏妮跟衛格樺一走,她說不準就得被他摁在哪問得磨人。
程今洲雖然不跟她做, 睡這麼多天也不怎麼叫她碰他,仿佛怕一睡完對他熱乎的勁就得過去似的, 但磨人的勁卻是足足的, 挨著她肩頭親著吻她的時候,就真像是什麼小狗, 柔軟的短頭發掃過脖頸,撓得人心痒痒。
兩人的位置就挨在一塊,冷氣的溫度有些低,他倆又正好坐出風口下頭,程今洲把棋子往鐵皮盒子裡嘭一聲一扔,就拉了點時鄔身上的薄毯,駕輕就熟地往自己腿邊蓋了蓋,又重新抬眸看她眼,挺關心地問著:“什麼心事,等會跟我說說?”
時鄔那會正低頭看著下一步棋,敷衍著,說了個“保密”。
程今洲瞄著她,似乎也在想著是什麼事她在這心事重重的,“跟我也得保密?
時鄔“嗯”了一聲,思索著微蹙點眉,隨後低著頭還沒思考幾秒,就懶得繼續玩了,把手裡的棋子隨便撂到一旁,掀過毯子從地板上起身,就往廚房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岔開話題:“好餓,我去找點吃的。”
三人照舊坐在地板上,抬著臉望她背影,緊跟著程今洲也掀過膝蓋上的毯子站起來,就穿著簡單的潮牌背心和五分短褲,利落分明的一身黑,他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又垂眼,和兩人對上了眼視線,“你倆吃嗎,廚房好像就還剩幾盒泡面。”
衛格樺跟身旁的李夏妮互看一眼,又望著外面還沒停的雨,思忖著這會反正也沒法走,點頭說:“吃,吃完半夜還能再吃頓夜宵。”
程今洲點下頭,手抄著兜慢慢悠悠地又往廚房過去,李夏妮和衛格樺互相又看一眼,拿起手機繼續剛才的聊。
華子一定能考上大學:【他倆談戀愛怎麼能這麼膩歪?】
米奇和米妮:【不知道,下次還是得拉上蔣熾,這樣就是三比二,能壓制一下這種感覺。】
華子一定能考上大學:【有道理。但他倆好像沒覺出來,怎麼沒親嘴也能這麼曖曖昧昧的,我現在來這都有點不好意思。】
米奇和米妮:【華,吃完泡面咱就走吧。】
華子一定能考上大學:【妮,再不走顯得沒眼力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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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傍晚五六點了,天色擦黑,空氣裡都浮著一層淡淡的潮湿和土腥,時鄔一個人踮腳站在廚臺前,正從櫥櫃裡往下拿著那幾桶泡面,抱在自己懷裡,沒過多會,正要抬手拿最後一個的時候,頭頂伸過來一隻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男生略微貼著她後背,帶著淡淡的清爽的氣息,拿下了最後一桶,時鄔順著轉過頭。
“過來幫忙的?”時鄔抱著那三桶泡面看著他。
“幫什麼忙。”程今洲笑著把手裡那桶放身後島臺上,又把她懷裡的幾個接過來:“拿過去讓他們接點熱水泡上不就行了?”
廚房位置就在客廳的臺階下,說完,程今洲目光就微挪瞥向幾米外正看著這邊嗷嗷待哺似的兩人,又收回,他抬手,肩膀稍稍移了些位置,恰好擋住身後的目光,照舊地手背朝上,食指中指彎著過去輕掐她的臉,後腰懶散地倚著身後的島臺,打量她:“明晚就沒法跟你一塊睡了,不會一下子不習慣又睡不著吧。”
時鄔睫毛扇動了下,隱約知道點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想聽什麼,但還是隻回:“那你可以給我打電話,聊著天睡也行。”
程今洲就繼續笑著問:“那咱倆談戀愛的事,清歲姐這會知道嗎?”
時鄔搖頭。她想等成績出來,都再塵埃落定些的時候再去和時清歲認真說說這些,她要說的要打算的也遠遠不止這些。
時鄔就站在那,手插著薄外套的兜,廚房燈沒開,隻一點微弱的亮光繞在面對面的兩人周身。
她抬眼看著他,整個人還算坦蕩,隻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為難,片刻後猶豫地開口:“忘了跟你說,今晚上你也不用陪我了,我自己睡就好,就當是提前一晚上習慣了。”
“是嗎?”他視線在她身上落一眼,就笑笑,不接話,幫她拎了下話落到肩頭的吊帶領口,起身拿上身後的泡面桶,邊轉身邊道:“走吧,先回客廳,吃完東西再說。”
雨聲入耳,屋外依舊是風刮著的水聲,看著他已經拎著泡面出門的半邊寬闊肩膀,斜風細雨地隨著玻璃門被推開湧進來,時鄔淡淡地嘆了聲氣。
他多聰明。
難瞞過去。
季節晨昏多雨,但也隻下一陣,到幾人在客廳插著塑料叉泡面吃得差不多的時候,雨剛好有止住的跡象。
“之前巷口的兩警察好像撤了。”吃完泡面,衛格樺自覺地從外頭扔完垃圾回來,擦著手看著另外三人,臨走前還依依不舍地問:“晚上還一塊吃嗎?吃的話我這會先不回家了,附近打會球去。”
“別了。”時鄔那會還沒吃完,聞言放下岔子抬眼看他,還不等別人發表什麼看法,就挺認真地說:“早點回去吧,這兩天不怎麼太平,也盡量別一個人活動。”
“嗯。”李夏妮贊成地點頭:“我跟你們說啊,這種已經背了人命案的,還沒自首打算,那說明什麼,說明他現在是在逃亡,又沒生路,就會容易殺紅眼,想著能帶一個是一個,這樣他才不虧,你有幾條命啊這關頭還晚上打球?”
“憋幾天吧,等人抓著了再說,我天黑前也得回家了。”
衛格樺:“有這麼嚇人?”
李夏妮:“你沒看下午的最新通報?”
她拿出手機,明晃晃的新聞:“城西那邊的一個果園裡,下午有人撞見了,還沒來得及報警呢,差點又是一帶一,這放哪都算是大案了,特警都出動了。”
......
兩人走了,趁著沒雨,李夏妮坐著衛格樺的小電驢,衛格樺給她送回去。
人一走,偌大的院子裡就隻剩下兩人,一時寂靜,時鄔還是坐在那,不緊不慢地挑著泡面,一下下蕩著人心裡忍不住忐忑的沉默裡,時鄔忍不住想著,還不如待她家呢,好歹啞巴新郎有時候能喊兩嗓子,在他這,除去他倆,外面也就還隻剩下幾隻小魚兒遊啊遊,裡面現在除去錦鯉外還有兩隻迷你金魚,最便宜的那種,時鄔前兩天跟他去花鳥市場套圈套到的。
到底她男朋友專業,帶著程今洲,不管是套圈還是打槍,都跟滿級選手進新手村似的,等她玩夠了心滿意足要走的時候,蹲在小攤前的老板瞧著她的臉色都是青的。
“幹什麼,想出去撈魚玩了?”程今洲就坐在沙發上,背靠在那,語氣不冷不淡的,也聽不出來是平常的語氣,還是在那鋒芒暗藏地懟她。
“怎麼可能。”時鄔有一搭沒一搭地提:“外面案子好像鬧得人心惶惶的。”
“嗯,跟演好萊塢電影似的。”
沒人了,也不用收著了,時鄔就覺得這人多少說話帶點刺。
泡面的時間有些久了,口感軟軟趴趴,時鄔用叉子挑了挑,就放下,大概是吃得有些熱,這會兒門敞著,冷氣也關了,時鄔抬起手,也不管程今洲待會兒是不是要給她三堂會審,這會就還是順手往他口袋裡掏皮筋,掏出來後給自己松松垮垮地挽上,外套也脫了,就剩個修身的吊帶,昏昧晦暗的光影裡,她皮膚白,未攬上的幾根頭發絲垂著貼在後脖頸,脖子修長,收拾完後,就坐那兒不卑不亢地和程今洲對視著。
“什麼事?”程今洲好聲好氣地又問了她一遍。
“不跟你說會不會分手?”時鄔也挺好奇地問,說完又低頭拆了茶幾上散落的薄荷糖,放進嘴裡緩慢嚼著。
“我是這樣的人?”程今洲語氣慢,帶著股吃醋拈酸地看她:“我是覺得咱倆的關系,是可以好的壞的都分享,有什麼說什麼的。”
連他都要瞞,幹什麼,跑外頭找小三呢。
“不說真不行?”時鄔又確認地問,一副要是能瞞就先瞞過去的態度。
“嗯,但也不是就不行。”程今洲點了點頭,又笑笑:“就是今晚上,我還是繼續過去陪你。”
他也就是有點生氣地說著玩,小三什麼的,畢竟年級第一呢,常廣智都說她腦子好著,估計要是真有什麼,時鄔一定跟他演得特自然,也是因為知道這些都不是,那這個還得瞞著他的事,他更難放心下來。
自己心裡有事地裝了一下午,又不叫他晚上陪她,就是再遲鈍,也能悟出來點這兩件事之間應該有什麼關聯和原因。
“其實,也沒什麼。”時鄔這才開口,視線看向院外,神情不變:“就是跟我爸的事有點關系。”
程今洲看著她。
“我爸之前,那個事情......你知道吧,我爸前兩年就去世了,藥廠的事。”安靜的環境裡,這些時鄔好像還是第一次和他提起來,時間過去有些久了,該哭的時候也都哭完了,這會提起來,竟然也能語氣平常地好好講了。
“你這麼長時間沒見著他,也沒問我一句,所以我覺得你應該是知道了才沒問的。”一句話說完,時鄔又有些無奈地覺得自己喉嚨有些澀了。
程今洲“嗯”了聲,忍不住地伸手把她攬過來。
吃泡面前客廳窗簾被拉開的時候,燈就已經關了,這會兒隨著天色漸晚,房間內又再一次昏暗下來,外面有燈影搖晃的萬家燈火,有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飯香,吱呀呀的車轍聲又重新在巷道裡響起,巷口的小賣部門口照舊還是聚了好幾個大爺大媽嗑著瓜子大著嗓門聊天,所有的一切,在依舊能相聚在一起的雨後傍晚,也被渲染上了一層平靜。
時鄔就靜靜趴在他的胸口,聽著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下,跳動著,也不知道是過去了多久,才繼續說:“那個殺人案的嫌疑人,上一次進監獄,是我送進去的。”
......
她可能真的倔吧,兩年前的時候,時汪剛死,時清歲還在醫院躺著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就該這樣,就這樣塵埃落定的時候,也就時鄔不願意認。
她在學校請了長假,跑了很多遍派出所,找不同的律師,可能因為她還是個小孩,所以總被踢皮球似的推來推去,理不清的案子,沒實證的案子,自己一時衝動跳樓死的案子,沒人願意管,她那個時候甚至想到了去北京找宋岑幫忙。她是電視臺的主持人,隻要她願意幫忙,也許就能水落石出的清白。
“你爸的事,影響不好。”宋岑隻是這麼和她說。
她那個時候已經跑遍了能去的派出所,找遍了能幫忙的人,找宋岑,是她最後想到的辦法了,就緊抓著最後一絲可能的一個人帶著攢的一些壓歲錢,坐火車從黎江到北京,而她還是未成年,酒店賓館住不了,於是就隻能抱著書包,找了個距離火車站近的派出所,旁邊勉勉強強地將就挨過去。
如果不是於晉,也許這件事真的就隻能這樣了。
即使是事情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寫著作業時,還總會突如其來地流眼淚,不知道他們家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就好像是有人路過雪山時惡意地喊了幾聲,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雪崩了,砸死了人,所有的人還要裝作不懂地說一聲無辜,“我也不知道會崩啊”,哪怕是生病或是意外,時汪的死也許她都能更平和地接受一些。
明明那個時候隻有她自己坐在窗戶前,沒人看見,但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情和意識,每次哭的時候時鄔會習慣地抬右手,聽著樓下時清歲正給她做飯的動靜,安安靜靜地坐在那捂住自己的眼睛,就好像是在哄自己,又或是一種羞恥,《城南舊事》裡寫“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時鄔,你也不能再這樣哭了。
向上走,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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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六點半,陰天,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下來了,兩人在客廳的那張沙發上氣息紊亂地接著吻,程今洲低著頭,手撫在她的後背,眼淚和熾熱都糾纏在一起,久久不停。
“所以你覺得,他會來報復你?”程今洲嗓音幹啞地問。
“不是。”時鄔安靜地趴在他身上,“隻是一種可能吧。”
畢竟她以前就挺招人恨的,事情沒查明前,挺多人罵她的,因為她爸發了“謀財害命”的錢,而她是子女,受著這部分帶來的利益,所以那段時間穿過巷子時,都能聽見被人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喊“大老板家的閨女”。
後來事情水落石出了,又換了群人恨她,好像她非要揪個水落石出還成了錯了,讓那些胡說八道的、罵過他們的人成了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