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西洲因為家庭的影響,對收藏品有一定的鑑賞能力,見過不少名畫,憑心而論面前的這幅畫算不上頂尖。
但如果加一個前提,這幅畫是出自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之手,那就另當別論了。他先前在沈星微的家裡翻看過她的作品,雖然都是被毀壞的狀態,但從那些畫的零星一角也能窺出沈星微在繪畫方面的天賦,隻是這幅完整的畫展現在他面前時,他還是難以控制地為之震撼。
這世界上擁有高超畫技的畫家實在太多太多,從頂尖學院畢業的學生,每個人都能拿出令人驚嘆炫技之作,但上天所給予的天賦卻是少得可憐,隻有這世上非常幸運的人才能擁有。“天賦”二字加身,就足以甩掉世界上99%的人。
畫的下方擺著鍍金的展牌,上面寫著這幅畫的創作核心:我們每個人都像宇宙裡微弱渺小的行星,於千千萬萬的星海之中沿著自己的軌跡運行,每個與我們擦肩而過之人所帶來的緣分,都是不可復刻的唯一。
賀西洲覺得這像是半句話,後面應該還跟著半句才對,他想要轉頭去問問沈星微,轉眼就看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邊,輕輕仰頭看著展櫃裡被水晶燈照得明亮的畫。
這幅畫被保存得很好,沈星微有點高興,伸出了一根手指頭點上去,戳了戳玻璃櫃,說:“這是我的畫。”
“嗯。”賀西洲問:“後半句是什麼?”
沈星微的眼睛很黑,像是在很短的時間內聚攏了山霧,模糊了原本澄明的瞳孔,她慢聲說:“所以不必抑制自己,請盡情地為那段沒有結果的關系遺憾吧。”
賀西洲靜靜地看著她,過了好久才問,“你又是對哪段沒有結果的關系感到遺憾了?”
“你不懂。”沈星微說:“藝術家都是這樣的,敏感又憂鬱。”
賀西洲確實不懂,他隻是攥住了沈星微的手,在她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捏了捏,不合時宜地想,沈星微這隻總是在日記本裡寫著詛咒他的惡毒話語的手,拿起畫筆之後,竟然會畫出這樣的作品。
他拿出手機,開始對展櫃裡的畫一頓拍,沈星微見到之後嚇了一跳,因為進門的時候工作人員告知了不可以拍照,並且展品手冊上的每一頁也都畫了禁止拍照的標識。
賀西洲這個耳朵聽不到別人講話,眼睛也根本不看手冊,隻會在自己動手倒果汁之後打算投訴工作人員的人,竟然完全無視展會的禁止事項,堂而皇之地拿出手機亂拍。沈星微趕緊上前阻止,做賊似的左右觀察,小聲說:“你別拍了,這裡不準拍照,小心別人把我們趕出去!”
“沒事,他們發現不了。”賀西洲這樣說著,手上也不含糊,短短幾分鍾拍了幾十張,還錄了一段全景視頻,再把手機裝回口袋,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是沈星微不做賊,隻做賊的同伙也很心虛,開始表現得很不自然,總是覺得公館內各處的工作人員都若有若無地朝他們投來視線,那目光好像帶著懷疑一樣,仿佛下一刻就帶著保安來到面前,指著賀西洲說:“就是他偷拍我們展會!”
沈星微不想再逛,催促著賀西洲離開,回到車上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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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西洲見狀,嘲笑她的膽小,被她憤怒地批評了幾句,然後態度不怎麼端正地表示悔改。
外出的旅程並沒有結束,賀西洲開著車往市中心去,沈星微看著方向與家相背,好奇問:“還要去哪裡?不回家嗎?”
“去見我約好的律師。”賀西洲說。
“律師?”沈星微雙眼一亮,朝他靠近了一點,望著他的側臉問:“難道我們要打官司嗎?”
賀西洲說:“當然啦,法治社會,懲惡必定要用法律武器。”
“可是我手裡已經沒有任何證據了,之前把畫給彭翰的時候,是他開車來取的,我們沒有任何聊天記錄,他都是打電話跟我聯系。作畫過程錄制的視頻和照片也被我刪掉了,那時候在派出所,如果我不和解,彭翰和教授就要起訴我……”沈星微的聲音越來越弱,又覺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一切。
因為當時的情況實在太糟了,教授年紀大了,被她罵了幾句之後竟然當場就捂著心髒躺在了地上,後來叫了救護車抬走的。彭翰也去了醫院,不知道是做了什麼檢查,後來從派出所出來之後,對方律師跟沈星微說,如果她不答應和解條件,他們那邊會出傷殘鑑定,並且學校也打算以損害公物和學校形象為由起訴沈星微。
具體情況沈星微已經不願意再回想,奶奶的醫療和處理後事的花費已經讓她欠下巨款,哪裡還有半點錢去打官司,最後隻能答應和解。
沈星微垂頭喪氣,“我們可能告不了彭翰和教授。”
“誰說我們告他們了?”賀西洲哼笑一聲,說:“我們要告的是春明集團。”
第45章 “沈星微,你管這叫客觀……
半個小時的車程,沈星微在車上也沒闲著,不停地在各個平臺搜索春明集團,直到她第十次播放營銷號那些誇張,但文案內容又完全一致的短視頻時,賀西洲忍不住開口,“你看那些玩意兒幹什麼,十有八九都是假的,還特別誇張。”
沈星微當然知道營銷號有很多誇大的成分,對於視頻裡說的那些關於春明集團的老總白手起家,年輕時吃過多少苦,以及桃花泛濫有幾個老婆,多少私生子這些,沈星微保持中立態度,並沒有盲目相信。
但是這些視頻並不是完全沒有用處,她還是在裡面了解到了一些關於春明集團的情況,從而知道了這究竟是一個多麼龐大,多麼有國際影響力的集團,旗下的產業在各個行業所達成的成績,單拎出來就足以媲美國內一線大公司,因此還接受過數次反壟斷調查和罰款。
她越搜越心涼,對賀西洲說:“我覺得我們去告春明集團沒有任何勝算。”
賀西洲正在停車,從後視鏡裡往後看,神色很平常,“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沈星微已經開始覺得有些害怕了,甚至她想起了以前在網上看到的案例,說:“如果我們失敗了怎麼辦?我之前在網上看到有人打官司因為請的律師不好,結果本來隻需要交罰款,後來卻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賀西洲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但沒有細想,因為在這個狹小的位置側方停車有點難,他來來回回倒了幾遍,隨口應道:“我請的律師很厲害。”
沈星微心裡很慌,馬上又拿起手機在網上搜索“跟春明集團打官司的勝算大嗎?”“春明集團敗訴過嗎?”“春明集團的老總有沒有犯過罪?”“春明集團每年都有按規定合法納稅嗎?”等問題,等到賀西洲終於跟側方停車搏鬥完畢並且獲取勝利時,她的心已經涼透了,宣布道:“我們會輸。”
賀西洲掐了掐她的臉頰,“下車。”
兩人進入了寫字樓,電梯直上25層,電梯門一開,門口就站著一個穿西裝的年輕男人。沈星微悄悄打量他,見他身量高大,皮膚黝黑,留著板寸頭,看起來不像是當律師的,適合趴在荒山野溝當埋伏的狙擊手。
沈星微有些生氣,她覺得賀西洲不應該找一個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律師的人,來當他們起訴春明集團的訴訟律師,這樣胡鬧,那他們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概率也不一定是0%。
狙擊手律師上前來,笑著與賀西洲握手,“賀先生,多謝你給了我這麼個機會,我這輩子的律師生涯裡應該隻有這一次寫告春明集團起訴狀的機會。”
賀西洲笑眯眯地說:“闫律師說笑了,我們都是通過正規手段合法維護自身權益的公民,春明集團侵犯了我們的權益,當然可以告。”
對方跟沈星微也握了握手,隨後龇著牙笑了笑,“這事兒太新鮮了,我接到委託的時候也嚇了一跳,跟我進辦公室聊吧。”
三人進入了一間敞亮的房間,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這律師名叫闫飛,在給賀西洲和沈星微倒茶的時候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沈星微就發現,這位闫飛拿到律師執業證書也沒有多久,甚至還沒開始打官司,這間辦公間完全是因為他自己家裡有錢給出資買的。
沈星微覺得賀西洲是瘋了,他的確是精挑細選,但是選的不是本市非常厲害的律師,而是費盡心思在犄角旮旯裡找出了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名氣和經驗但是卻擁有執業證書的新手律師。
沈星微的神色變得難看起來,她的手臂緊緊貼著賀西洲的身側,有一些話想要對賀西洲說,但闫律師就坐在對面,那些可能會傷害到他的話並不方便說。
接下來闫飛向沈星微詢問了情況,沈星微轉頭看了看賀西洲,就聽他低聲說:“你把前因後果都跟律師講,他整理之後會寫訴狀。”
沈星微隻好把彭翰搶奪她的畫,冒名頂替她獲得了春明舉辦的繪畫創作大賽冠軍的前因後果都說出來,賀西洲開口說話的次數也變少了,在一旁認真聽著。
很快沈星微就明白賀西洲為什麼說要起訴春明集團,而不是彭翰和學校的教授了。
因為春明集團在沒有經得那幅畫本人同意和授權的情況下,就用那幅畫去打造商業品牌,這本身就是侵犯了著作權中的財產權,所以沈星微是完全可以告春明集團的,隻需要證明她就是那幅畫的創作者就行。
與彭翰和教授打官司,並不是贏不了,隻是就算沈星微是耗費精力贏了,也不過是搶回了這幅畫的署名權而已,最多再要點精神損失費和賠償,這樣的懲罰對於這兩人來說實在太輕。賀西洲想要的,是由春明集團去維權,讓他們以違約的名義起訴彭翰,這樣一來公司和品牌的名譽損毀以及經濟損失,都會算到彭翰的頭上,讓他傾家蕩產都賠不起。
離開闫飛的私人事務所之後,賀西洲把沈星微的舊手機送去了比較專業的技術店,將她之前刪掉的視頻和照片全部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