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賀西洲低著頭道歉,放緩了聲音對她說:“我是想說,當初在高中發生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能因為那些我無從得知的事情來討厭我,恨我,這對我是不公平的,對嗎?”
沈星微斂起眼睫,回想起了那個亂七八糟的一天。因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而且跟賀西洲相處了這一段時間後,當時那種令她產生濃烈討厭的情緒已經沒有了,但聲音裡仍然添了幾分失落,“可是你把我的信給了別人,是你讓別人讀出來的嗎?你覺得我給你寫的信很可笑,還是說你認為這是一種懲罰,你討厭別人給你送信,因此你用這種方式來懲罰送信的人。”
賀西洲終於親耳聽到了沈星微對這件事的想法,頓時心口傳來針扎般的疼痛,並不尖銳,但是密密麻麻,越來越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以這樣的方式來緩和情緒,慢聲對沈星微講,“我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我至少也是個人,不會以這種侮辱人的方式來處理那些情書。我高中時因為某些事討厭情書,但是收到之後隻會扔進垃圾桶裡,絕不會轉手給別人,如果我把信給了別人,那百分之百隻有一種可能,信上面很明白地寫著別人的名字。”
這是毋庸置疑的,賀西洲在電話裡聽到吳躍講是他把信給出去的時候,他當時就想明白了,出現在他課桌裡的信被他給了別人,隻能是上面寫著吳躍的名字,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其實沈星微並不是沒有思考過這件事,尤其是跟賀西洲在一起之後,她發現賀西洲其實是個很給人面子的人,他甚至在處理矛盾的時候更喜歡笑臉待人,比如將鞋櫃放在樓道裡的鄰居,比如在商場裡遇見彭翰的時候,還有第一次設計抓住她時,賀西洲也是笑眯眯的講話,讓沈星微誤以為他是個脾氣好,會在她道歉之後放她一馬的人。
本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沈星微不打算再追問,但這終究是扎在她心底的刺,今天聽到賀西洲將舊事重提,她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你已經不記得了,這些隻是你的猜測而已。”
“周霖深已經承認了。”賀西洲說:“我今天早上去找了他,是他在信封上添了名字。”
本來賀西洲隻是打算拿話詐他,畢竟吳躍那邊說是他要走了信,而沈星微的手機上也有與他約定見面的信息,顯然當初的那件事裡,周霖深是參與者,他知道得比賀西洲這個當事人還要多,還要明白。
周霖深不知道是真的後悔愧疚,還是太心虛太不禁嚇,又或許他覺得這件事情已經敗露了,畢竟當初被兩頭蒙騙的男女主現在已經在一起,成了情侶,提起當年的事當然可以很輕松地解開誤會。
總之賀西洲這麼一詐就承認了,想到自己被瞞了那麼久,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成為傷害沈星微的利器,他沒忍住把人揍了一頓。
“我把他打了一頓。”賀西洲對沈星微坦白,“打得滿臉都是血,他媽要報警抓我。”
沈星微聽得心驚肉跳,“你幹嘛這樣?”
賀西洲覺得打一頓都不夠解氣,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牙痒,“因為他自作主張,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毀壞了你的計劃,把我變成了惡人,讓你討厭我那麼久。”
“可是就算沒有他添的名字,你也不會看我的信呀。”沈星微站在客觀的角度發表公正的言論:“你自己不是說了,你會把收到的情書都扔在垃圾桶裡。”
賀西洲差點繃不住情緒,不可置信地反問:“沈星微,你維護他啊?”
“我沒有。”沈星微嘀咕,“隻是說實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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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我不看你的信,也不會讓人給別人,讓別人讀出來。”賀西洲像是站累了,聲音矮了下去,在門外坐下,對她說:“你那麼善良,還很有包容心,肯定也不會因為我不看你的信就討厭我,恨我,對不對?”
“我會。”沈星微馬上接話,頓了片刻,也跟著蹲了下來,將腦袋輕輕抵在門上,又帶著猶疑的語氣,慢吞吞地問:“你真的覺得……我很善良,很有包容心嗎?”
賀西洲手指夾著的煙已經燃盡,被他按在地上,碾了碾,語氣充滿著漫不經心,卻又悄悄將所有真心夾雜在裡面,說:“當然啊。你那麼愛護小動物,喜歡小貓小狗,又會把城市一角用美好的畫來呈現,在街上看到有人哭你都會停下來多看幾眼,你總是很輕易地去體諒到別人的苦難,也能因為包容心原諒別人的錯誤和對你造成的傷害。”
沈星微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落下來的眼淚,“可是按你這麼說,我那麼優秀,應該過得很好,得到很多愛才對。”
“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人見不得別人過得好,也不是每一個人像我這樣,發現了你的好就想要保護起來,他們傷害和企圖佔有,都是為了一己私欲,這並不是你的錯。”賀西洲從不會這樣真心地去誇獎一個人,但是誇獎沈星微就像是水到渠成,那些話不用經過思考也能很流暢地說出來,“你已經足夠優秀,也足夠美好,隻是有些人沒有看到而已。隻要跟你接觸之後,發現你的優點和看見你身上的光芒,是一件很輕易的事。”
“你也知道我是一個很刻薄、冷漠的人,但是我仍然能在你不停地說討厭我的情況下,看到你身上的美好並且喜歡上你,這不能夠說明你的優秀嗎?”賀西洲說。
沈星微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麼堅定的肯定,她揉著眼睛裡源源不斷的淚水,想起了總是對她嚴厲的父親,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供養你上學很不容易,你應該用更好的成績回報我。”
又想起了在成長道路上與她有過短暫交集的母親,她會在沈星微說自己考了全班第一的時候微笑著說“不錯”,卻又在與第二任丈夫誕下的孩子在超市抽中二等獎時興高採烈地向朋友炫耀。
還有總是不苟言笑,板著一張臉的奶奶,在看到她拿回年級第一的獎狀之後,平淡地看一眼,說“這些紙有什麼用,又不能換成錢”。
上學途中也遇到關系很好的朋友,她會誇贊沈星微學習好,畫畫厲害,但是也會一臉為難地說“沈星微,你有時候太自我了,好像不學習就會死的樣子,你就不能抽出點時間陪我去看我男朋友打球嗎?”
林林總總的事加起來,讓沈星微逐漸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劣跡斑斑的人,是不是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是不是無法改正的缺點太多,運氣也太差,所以很難得到愛。
因為賀西洲是一個擁有很多喜歡和愛的人,他一定擁有很多被愛的經驗和感受,所以沈星微認為他的這番話很有權威,因此不是她身上的問題太多,隻是還沒有人真正發現她身上的優秀和美好。
“因為你是這麼優秀的一個人,所以就算你討厭我、恨我,不停地詛咒我,我也會喜歡你。”賀西洲說。
聽起來像是控訴她總是將討厭掛在嘴邊,所以沈星微蹭著臉上的淚水,馬上澄清,“因為你真的做了很多錯事,是你先把我忘記。”
“對不起,我跟你道歉好不好?”賀西洲低下頭,輕輕的聲音穿過門縫,縈繞在沈星微的耳畔,像是很溫柔地在她心頭上輕撫,“可能現在說愛顯得很不真切,像是謊言,可是我不能接受失去你,你應該感覺得到我對你的喜歡,對嗎?”
因為他和沈星微相識的時間實在太短了,隻有一個月,在一個月裡說愛,充滿虛假。
可是賀西洲已經無法鎮定從容地掩飾自己的狼狽,之前他在凌晨睜眼看到沈星微留下了手機和玉镯離開時,他像一腳踏空,跌進冰冷刺骨的寒潭裡,所有慌亂化成實質的傷害,狠厲而無情地切斷他的理智。
在開車來水天縣的路上,他還在想,如果見到沈星微了一定要跟她好好分辯清楚,那些他沒有做過的事情,不能隨隨便便被怪罪。
可是在見到沈星微之後,賀西洲已經無心再去想那些辯論、澄清。
因為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沈星微的心總是很脆弱,她因為這些事受傷、難過,她總是對他說“你應該跟我道歉”,她一直在尋求讓自己邁過心裡那道坎的方法,也一直在努力且頑強地自救。
沈星微已經這樣辛苦,賀西洲就覺得自己理應低頭道歉。
如果這樣做能讓沈星微得到安慰,填補心裡的傷口,不再那麼辛苦,心情也會變好,那麼不管那些錯事罪名是不是由他而為,因他而起,他都願意包攬下來,而不是與她爭論對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賀西洲又講了一遍,語氣很慢,也很認真地說:“如果你沒有感受到我的喜歡,那一定是因為我是一個善於偽裝,心眼很壞又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兩面派,但是你又有很多包容心,所以可以原諒我嗎?”
第59章 像是滿懷春心地與十六歲……
夜晚的水天縣更加安寧,祥靜。雖然沈星微現在所住的家也沒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但這裡比市裡的租房要靜多了,鄰居像是一入夜就睡覺,周圍沒有任何雜音,得以讓沈星微能夠聽見賀西洲的輕聲細語,聽見他將那些細細密密的情愫揉進話裡,以溫和柔軟的形式傳達給她。
沈星微蹲在門後泣不成聲,雙手仍抓著橙子,隻能用手背來擦眼淚。
誠然沈星微在成長的道路上經受了很多波折和傷害。六歲時父母離婚,她抱著母親的腿哭著求她不要離開,沒能留住母親;十歲時她被接到母親和第二任丈夫的房子暫住,被指著鼻子說不歡迎,趕她離開;十六歲時父親離世,她從市一高轉到縣高,與不相熟的奶奶住在一起;二十歲時,奶奶患病不治身亡,她精心創作的畫作被奪走,同時聲名盡毀,千人所指。
時間一直推著沈星微往前走,那些劃在心口上的傷也隨之被遮掩得七七八八,隻要不想起來就不會覺得難過,因此她漸漸覺得自己成長為大人,可以很好地承受這些。
可是當賀西洲隔著一道門,低聲對著她說對不起,還認真地尋求她的原諒,這一刻她又像變成了心裡脆弱的小孩,磕磕碰碰都會覺得難以接受,流下止不住的淚水。
這世上有誰會拒絕被愛嗎?至少沈星微一直在追尋。
年幼時父母總是爭吵,但是不會將氣撒在她身上,沈星微就以為那是愛,可是母親走了,父親也總是很嚴厲教訓她;長大後,沈星微與奶奶住在一起,看著她起早貪黑地賣煎餅,為她交學費,買畫具器材,沈星微以為那就是愛,可是她也聽到奶奶跟鄰居闲聊說時說不愛她,隻是盡義務供養她上學而已。
沈星微考上名牌大學時,奶奶難得有了笑臉,許久不聯系的母親也與她見面,給她送上了禮物,對她講恭喜,還說媽媽愛你。
隻是後來說不愛她的奶奶在得知自己病症晚期之後選擇隱瞞,悄悄處理了家裡所有跟自己相關的東西,還將自己存的所有積蓄壓在沈星微的枕頭底下,從容赴死;說愛她的媽媽,卻在沈星微告知她奶奶生病需要問她借些錢看病之後,就開始不接電話,不回信息,完全失聯了,信息裡那條發出去之後就沒有得到回應的“媽媽”,也一直孤單地掛在頁面上。
所以沈星微也分不清楚愛和不愛了。她在教學樓下遠遠看著被人群團團包圍的賀西洲,想知道他這樣從小到大都得到很多愛的人,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在表達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