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你怎麼了?”
聽到旁邊不熟悉的女聲,蘇月沉默一瞬,淡笑說沒事。同桌是位女孩,皮膚黝黑,人很恬淡,說話溫聲細語的。一周前剛來這,女生還往她這塞了顆糖,腼腆說自己終於有同桌了。
手心攤著顆軟糖的蘇月些許微怔,想到剛到一中時主動破冰,笑起來帶兩個酒窩的姜甜。
除去同桌,四周是陌生的人際圈,座位也不再是教室最裡邊的最後一排。
李茗找的是榕城當地有名的普通高中,升學率湊合,和一中自然是沒法比,但重點是採取寄宿制。老師按部就班進行教學,對學生關心不多,不過蘇月覺得無可厚非,隻一門心思做自己的事,偶爾有問題去趟辦公室也能解決。怕和一中的人再牽扯上,李茗直接抽換掉了她的手機卡,隻保證手機的正常接聽。看到教師辦公室的公共電話,蘇月是動過心思去聯系的,可思來想去又覺得沒必要,說不定又會招來新的麻煩。
現在是課間,和一中一樣,這裡很多人也選擇補覺,沒什麼交流聲。
“哎,這是什麼?”旁邊女孩好奇湊過來。
蘇月聞聲低頭,看到草稿紙上用鉛筆寫下的“翊”字。
什麼時候寫的……她居然都沒什麼印象。
女孩辨認,仔細想著,不太確定說出了個字音,畢竟日常裡不太常用。
“嗯。”蘇月肯定,隨後看向窗外,“翊,是鳥兒飛翔的意思。”
碧藍天空上,閃過那時運動會,雨夜,話劇的一幕幕。
蘇月心下一驚。她努力通過學習洗刷內心殘留念想,以為一周時間完全足夠,卻沒想到原來在生活的每處角落,都有他們的參與。
黃天石看不下去,在緊湊的學習時間挑了難得空闲的傍晚和許翊去打籃球。
許翊興致不高,不過還算配合。搶到籃球後,人站在三分線外,起跳一投。力度比較大,球在框裡轉了幾圈才落下。
黃天石吹了聲口哨,到場邊拿起礦泉水瓶扔給許翊,“怨氣挺大啊,打那麼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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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許翊仰頭喝了一大口,靠著籃球架,“可能最近壓力大吧。”
黃天石見兄弟一臉疲憊,但不是因為運動,無奈抓頭。
前幾天一起吃飯的時候,許翊終於透露了一點點關於蘇月離開的事。
黃天石聽完後不禁咂舌,完全沒想到平常那麼笑嘻嘻的蘇月背後是一地雞毛,突然更能理解像許翊這樣要強的人為什麼會對蘇月念念不忘了。
同樣有實力,但輸得起,玩得開,也很堅強。黃天石表達能力不夠好,但聯想到初中學過的一篇課文,隻覺蘇月是真如一根有思想的葦草。
許翊劃拉手機,點開和蘇月的聊天小窗,消息還停留在一周前他發的“還好嗎”。沒有回應的消息叫人不免多想,許翊時不時就會擔憂她能不能適應新環境,有沒有好好吃飯,會不會有人欺負她;但看到消息沒收到紅色感嘆號,又有點慶幸,慶幸自己沒被強制拉黑。
人真是矛盾,還會自我安慰。許翊收回手機,“不早了,走吧。”
晚上,許翊回到家,看見書房門縫下的光線,“媽,爸今晚回來了?”
坐在客廳裡收拾晾曬衣服的李茗抬眼,“對,下午回來的。和同學在外面吃過了?”
“嗯。”
“那去洗澡早點休息吧。”
“好。”
熱水帶走一身疲累,許翊擦著湿發從浴室出來後,格外清醒。想了想,轉了個方向到書房,曲著手指輕敲。
聽到“請進”,許翊推開門,看到坐在辦公椅上的許文澤。
“爸,你還忙嗎?”
許文澤摘下眼鏡,揉了揉酸脹的眉心,不答反問,“怎麼了?”很意外,許翊從初中後,基本就沒主動找過他。
“來,坐吧。”許文澤起身接通水壺電源,取出兩小包茶葉,動作頓了下,笑道,“習慣了。但是晚上喝茶會不會影響你休息吧?”
“沒事。正好提神。”
父子兩面對面坐,慢慢等水滾燙。
“爸。”許翊叫了聲,“您當年是怎麼追到我媽的?”
聽到敬稱的許文澤有些困惑,“難得找我,就為了這事?”
“好奇。隻聽她說過一點。”
許文澤倒出熱水,攪著茶葉,躺回去,回憶起當年。
許翊聽著父母的愛情故事,如茶香般醇厚,“爸,當時您想過會和媽走到最後嗎?”
“肯定想過。就算有很多不確定的現實因素,但我也不可能真和你媽說。”
許翊垂眸,“那您想過,如果最後沒走到一起,會不會覺得在一起過得時候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那日對著蘇月,他也是一樣的心理,不想對她表顯露一絲喪氣的樣子。
所以他也想知道——如果離別是注定的結局,那麼相遇的意義是什麼。他以前從來不會考慮這些事情,隻覺得離別是漫長一輩子中一件很平常的小事,直到聽到她說的那句“也許沒有再見面的可能”。
篩出熱茶,許文澤輕呡一口,悠悠嘆道:“說點俗的。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能碰到,那就是老天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意義,就和你看書一樣,你不可能隻為了結局隻看最後一頁。大學是我追的你媽,因為她足夠優秀。如果我們最後真沒結果,她也確確實實影響了我。我比較幸運,成功和你媽在同一站下車了。
“如果你遇到了一個這樣的人,也很不錯了。對方肯定也會給你留下被改造過的痕跡,讓你變得更豐富靈動。學會享受過程很重要。”
茶葉在水裡起起伏伏,許文澤看著放在許翊面前沒動過的茶杯,眼神柔和,又好似看透所有。
“所以兒子啊,先靜下心來好好做自己的事。人活那麼一輩子,總有機會。要是真有緣分再碰到了,人姑娘也願意的話,請她到家裡坐坐吧。”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阿晉好像在崩與不崩之間徘徊,現在應該穩定可以看到了^^
第47章 高燒&似錦
◎一定會迎來屬於他的東風◎
二十天假期轉瞬即走,涼風習習,吹散盛夏末暑氣,揉碎地上微微泛黃的落葉。
九月,意味他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高三,同時又有新生進入校園。蘇月有時候在校園裡走著,看到新面孔上滿是希望與朝氣,隻覺自己像具格格不入的幹屍,唯一好的就是還不至於見光死。
普通高中壓力也不小,松不下一口氣。高度強壓下,隨之而來的就是頻繁失眠。
蘇月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失眠。
按理說,開始一輪復習,每天測驗如車輪戰一項接著一項滾來,老師講評的速度根本趕不上學生做卷子的速度,循環往復,不超過三天一根筆芯就能耗完。在這樣高強度消耗精力的情況下,人都該兩眼一閉直接躺倒。
但她沒有。
每晚躺在床上,望著冰涼的鋼架和天花板,心裡總壓著事,又沒法描述具體是什麼事。換什麼姿勢都難受,有幾次好不容易真入睡了,半夜還被噩夢驚醒,默默到陽臺吹風冷靜。久而久之,她就形成兩種模式——要麼從頭到尾沒睡著,要麼中途醒,反正加上課間的趴桌每天睡眠有六小時都算頂天了。也漸漸習慣這種狀態。
直到某天早上,準備出宿舍的時候,蘇月無意照到對面舍友桌上的鏡子,在昏暗環境中尤為嚇人。鏡子裡的自己眼下烏黑格外明顯,下巴尖得像能戳死人,臉上還冒了幾顆痘。
要再披個黑色長發,就能去出演貞子了。可惜為了方便日常,她一早就把頭發剪了,如今長度隻到肩膀。
這樣半死不活的狀態斷斷續續持續幾個月。
坐在旁邊的女孩都心疼了,課間看到蘇月控制不住點頭釣魚,臉都要撞到桌角,才終於忍不住把人扶起來,“要不睡會兒,我們這裡課間不會有老師巡邏的。”和蘇月相處熟絡後,女孩了解到一些南佳一中的規定,感慨現下的環境還是太過寬松。
換了環境,蘇月變得不愛說話,和班上很多人沒打過照面,除去舍友,幾乎把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身邊這個小太陽。
被提溜起來後蘇月短促抽動一下,困意跟著散了點,捏著女孩的手淡笑說了聲沒事。隨後眼睛重新掃著密密麻麻的英語閱讀理解,幾分鍾後在題幹旁劃了個C。
“一中到底灌輸了什麼思想?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你看看你啊——”女孩上手拖著蘇月沒幾兩肉的臉頰,“我都怕給再捏就把你捏沒了。”語氣裡有心疼,也有不解,畢竟活那麼十幾年是真沒見過那麼往死裡學的。
蘇月被打斷,幹脆放下筆,被迫嘟著嘴,“沒有,其實一中挺好的,畢竟許……”意識到自己要說什麼,頓時噤聲。
女孩歪頭,還以為聽錯了,“許什麼?”
“沒事。嘴瓢了。”蘇月訕訕,抹去眼底的情緒,掙脫後躺在課桌上,“那……我就淺淺眯一會兒。”
閉上雙眼後,許翊又到夢裡找她了。
終於是美夢。
某天晚自習結束,蘇月直接衝進廁所吐了個底朝天。胃酸上湧,燒著喉嚨腔道,腦袋昏昏沉沉,走起來步子都是飄的。世界在顛倒。
一月氣溫低,牆面瓷磚冰涼凍著指節,但她不得不扶著回去。寢室靜悄悄,有人在小聲打鼾,輕手輕腳鑽進早沒暖氣的被窩,開啟新一輪失眠。
但今晚不同。無論如何裹緊棉被,渾身都在發虛汗,手腳冰涼。
又靠意志撐過十來分鍾,蘇月實在頂不住,隨手扯了件外套就往宿管處走。
天花板頂燈白得可怕,沒有溫度,一如從玻璃進出門夾縫鑽進來的冷風,刺得骨頭疼。
蘇月操控顫抖的手指按著數字鍵,聽著座機傳出的忙音。所幸電話線夠長,蘇月直接把線拉到最長,蜷縮到離風口最遠的角落。
四周安靜得可怕,蘇月察覺到意識漸漸模糊。
就在即將要倒地的那刻,嘟嘟的提示音終於消失。
“喂,您好,請問是誰?”
聽到熟悉的公事公辦的聲音,蘇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朝空中呼出一口氣,苦笑道:“媽,您能來一趟學校嗎?”
“我好像生病了。”
李茗聽到後,丟下手邊的事從公司趕過來。
李茗不熟悉環境,好在宿舍樓名夠大,在黑夜裡靠著校園街邊的昏黃路燈也能找到。微喘著氣小跑到宿舍門口,李茗透過玻璃門,看到被外套帽子遮住一半臉的蘇月。人一直沒動,像是沒了呼吸。
被眼前一幕嚇得不行,李茗直接忽略牆上粘貼的宿舍管理規定,用力敲擊被鐵鏈鎖著的、厚厚的玻璃門,“有人嗎!快開門!”
手心拍得通紅,過了幾分鍾,旁邊休息室裡走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人。
“誰啊?大晚上的還讓不讓睡覺——”宿管打著哈欠埋怨,忽然腳下被絆到,“哎喲,什麼東西啊?”
定睛一看,才發現碰到的是位姑娘。
宿管的困意都散一大半,立刻蹲下來用力搖著蘇月,“孩子,孩子,你醒醒?”
眼前的人沒有作聲,反而是外邊有回應。
盡管是個打扮漂亮、得體的知性女性,大半夜看到門外站著個人還是很心驚。宿管起身走到門口,聽到李茗叫喊,確認她是角落裡女孩的母親,取了鑰匙放人進來。
李茗二話不說,直接脫下身上大衣裹著蘇月,抱著蘇月快步趕到校外停車位。
二十分鍾後,距離學校最近的醫院門診內。
蘇月躺在病床上,沒醒,但皺著眉,臉色慘白。
經過一天的工作,李茗坐在床邊腦脹眼花,但不敢睡,無神看著吊針瓶子裡的藥水,一滴一滴落下。
也像她內心一滴一滴落下的血。
李茗垂眸,先是確保手沒有過分冰涼,才去觸碰蘇月滾燙的額頭。如若蘇月這時候醒了,就能看到自己的眼裡流露出不常見的情緒。
是心疼,是母親對孩子的心疼。
手從額頭往下滑,李茗幫忙掖好被子,鑽進去握著蘇月的手,耳邊好似還回蕩著蘇月在電話裡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好像生病了。”
是什麼讓她對正常訴求都說得那麼小心翼翼?是多沒有安全感,才會寧可選擇一個人縮起來打電話而不去敲宿管的門?
腦海裡突然想到出之前除夕時自己和蘇月發火的事,而在有些隔膜的情況下,蘇月居然還是先找了自己。
李茗頓感諷刺,還有股深深的無力感。
俯身往蘇月那邊靠,李茗閉眼休息,過了會兒醫生過來敲門*。
給蘇月再量過體溫,確保體溫沒有再往上的趨勢,李茗才放下心,跟著醫生出了病房。
醫生看著很年輕,戴著醫用口罩,語氣淡淡:“您是孩子的家長?”
“是。”
“送過來的時候,她都燒到40度了。再晚一點就不是現在這種情況了。而且看她的狀態,估計熬夜很久了,人都要瘦得不成樣。就算她是高中生,也不能把人逼成這樣啊。您有關心過孩子嗎……”